第435章 秋后算账
常山郡。
城北，叛军大营绵延一片。
因井陉为唐军所夺，蔡希德久攻太原不下，只好先退回飞狐口，再绕道杀到常山郡，可惜如此已错过了最佳的时机，常山郡早已传檄河北，各郡皆有兵马支援。
井陉要道，不可不夺，否则河东、朔方的兵马便可源源不断地杀入河北。蔡希德只好接连派出使者去求助于史思明。
没想到，史思明没来，李光弼反而先到了。
“该死，耿仁智怎还不回来。”
这边蔡希德还在营中破口大骂，那边，常山郡里却是一片欢腾。
“郭！”
“够了！”
“什么？”袁履谦尚未反应过来。
李光弼昨夜命一支兵马与郭子仪夹击史思明，自己则率军大破了蔡希德部，此时盔甲上满是血污，脸上却难得显出轻松的笑容。
“不是，我不过贱民出身，为攀附蔡希德，改名换姓罢了。”
他说的是他们私下血书为盟，拥立太子之事。
王难得不由笑了笑，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得到的回答是形势并不好。
边令诚略作沉吟，有些事还是让旁人来说的好，遂侧身引见道：“这是北海贺兰太守，出身名门，想必诸位都听闻过他的诗作？”
“在清河郡，我一天都不敢多待。”薛白苦笑道，“深怕才解了清河之围，李萼得到朝廷消息，反手就要把我押下。”
当时薛白对颜杲卿用一句“圣人昏庸”就带过了他被通缉的原因，但他更信任王难得，敢把更深层次的秘密透露出来。
“薛太守领兵往平原郡支援了。”
他之所以先告诉颜杲卿，却一直没告诉王难得，因为他需要说服颜杲卿，反而是王难得之前并不需要被说服。
今日两人能聊的，更多的是畅想往后的志向，直到远远看到姜亥从山脚下过来。
郭子仪说到一半，已看到了监军边令诚就在前方。
一时之间，唐军骑兵四处，蔡希德却不敢妄动，任由李光弼重振民心。
李光弼深深看了蔡明义一眼，当即有了判断，上前为其松绑，沉声道：“叛军失道寡助，你可愿归顺朝廷？”
史思明正包围清河郡城，却不强攻，且分兵渡黄河寻找薛白踪迹。得了蔡希德的催促，知道河北局势耽误不得了，只好恨恨放过薛白，召集兵马北上。
袁履谦脸色一肃，明知贺兰进明背后有边令诚撑腰，还是上前道：“我与薛太守共事，了解他为人，断不至……”
“报！将军，不好了，蔡将军已经败逃了！”
袁履谦一愣，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材壮硕、面白无须的将领策马走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总之不在常山郡。”
才逃出营，混乱之中，忽有一支利箭“嗖”地射来。
郭子仪也不见外，当着二人的面便开始穿戴，如叙家常一般问道：“怎么未见到薛郎？我久闻其名，却还未见过一面哩。”
李萼继续反问道：“河北光复，却要处置薛白？”
因为每天夜里，李光弼都会派一支轻骑骚扰他的营地。那是陇右骁骑统领，他伏击过几次，被耍得疲惫不堪，此时根本不想理会。
破风声至，史思明迅速勒马。
“你想怎么做？”
他们赶到叛军营地，只见唐军正在清点叛军的首级，一颗颗血淋淋的头颅像白菜一般被装在板车上。
“原来如此，那我方才的提议？”
“我只问你他们在何处？！”
黄河南岸，灵昌郡境内，薛白正驻军在山林中休整。
边令诚一见就欣喜，上前查看，并在此等着，等郭子仪来拜见他。
“总之是合不来。”
“那是？”王难得疑惑起来，更不明白。
“袁长史，袁长史？”
王难得是懂战略的人，蹲在地上，随手便画出了形势图，继续发问。
“方才郭公、李公提到薛白的功绩，他有功绩……两位只怕是被他骗了。郭公复河曲、夺雁关、破贼兵，皆将士用命，兼郭公指挥若定，与薛白有何干系？此人惯会逞口舌之利，将旁人功劳安在他头上。”
薛白很犹豫，好一会方才缓缓道：“应该是因为我的身世被揭穿了。”
天光照在常山郡的城楼上，忙碌了一整夜的袁履谦猛地听到城外信马的呼喝，抬头看天，忽然眼睛一酸，泪如雨下。
李晟一箭射落史思明，正待再追，感到有箭矢袭来，连忙一低头，“叮”的一声，箭矢射中他的头盔，等他再抬头，史思明父子却已被其亲兵挡住了。
唐军中一员将领执弓奔来，正是李晟。
若往东南，则可去往还掌握在唐军手中的几个运河要冲；若往西，则可去往首阳山，但得经过如今已陷落的开封、萦阳诸地。
蔡希德依旧不敢接战，只好移驻远处，等待史思明前来汇合，此战伤亡虽不大，却使得叛军愈发士气大损，军心动摇。
“大胜！大胜！”
“两位节帅自是可信的。”边令诚笑呵呵地道：“至于旁的……不如请贺兰太守与袁长史，以及一众反正的‘功臣’先回往长安报功，可妥？”
边令诚转头望向那飞扬的烟尘，问道：“何事？”
仅仅两日之后，清河郡守李萼便见到了信使，才刚为河北的情势欣喜，很快又是一讶。
“答应了听你的，危急时我便没问，但我不明白，为何占下魏郡而不守？”
“他们联络贾循、刘客奴，策反范阳、渔阳，有大功于社稷，你这又是何意？！”
“敢问可是郭公？”
“不必。”
史思明遂知，留给他们击败李光弼的时间已经很紧张了。此战若败，唐军将如洪水泻堤一般源源不断地从井陉这个缺口杀进来。
“你既喜爱，赠你便是。”
袁履谦泪水朦胧地回神看去，却见李光弼已到了他面前。
郭子仪微微眯眼，道：“哦，是老夫方才下令，遣李晟先返回土门关驻守了。”
王难得昂然站起身，先是望向北面的滔滔黄河，之后，在烈风之中西望，试图望到陷于叛军的洛阳，壮志凌云。
说着，郭子仪抬起手，指了指远处几个将领，道：“那是薛嵩、薛岿兄弟，这次能重新夺回雁门关，多亏了他们。而正是薛郎安排他们来接应老夫，先见之明啊。”
他誓要登凌烟阁。
至于史朝英，想必李萼绝不敢轻易杀她，那与其苦等在清河城下，倒不如先击败李光弼，收复井陉，则河北诸郡自然会投降。
“魏郡以东，就是太行八陉之一的滏口陉，李萼说了，朝廷已命原北庭都护、右金吾大将军程昂为上党郡长史，很快要兵出滏口陉，我等若坚守魏郡，可与程昂配合，速定河北。而运河上官兵不少，并不缺我们这一万余人，至少眼下不缺，你为何一定要渡黄河南下？”
“袁履谦，你降于叛贼，给要犯通风报信，纵其部曲家眷，罪同谋逆！”
“走，随我去迎郭子仪。”
但此时，整個帐中营地都因李光弼一直以来的骚扰而显得滞后、僵硬。而今夜确实不是骚扰，一支唐军已经踏马进了营中。
但薛白要的远远不仅是这个。
“贺兰太守亦是朝廷新任命的河北招讨使。”边令诚笑着拍了拍贺兰进明的背，“他陷于贼营，然威武不屈，凛然无惧，忠义可嘉。”
李光弼亦是爽快，当即执礼一揖，道：“愿合力破贼。”
“哈，他倒是很快。”
他们万万没想到唐军会悉知他们的动向，并绕到叛军大营以北，毫无防备，几乎被杀得全军覆没。
郭子仪当先道：“国事当前，这些小事还是等彻底平定了叛乱再议为妥。”
“常山太守薛白何在？如何不来相迎？”边令诚问道。
郭子仪若至，代表着叛军在河北所有的布置被打破、朔方与河北之间的通道被全部打通，代表着朝廷的西北精兵已经能随意杀入战场。
“我问伱，独孤问俗、李史鱼、杨齐宣等贼臣何在？薛白之家眷何在？”
“……”
“薛太守前往平原郡支援，不久前攻破魏郡，已追着贼兵杀过黄河了。”
“私心？”
“那槊，我看中了。”
李光弼遂放下那杆长槊，又听他接着道了一句。
接连战败，蔡希德不敢轻易出营，唯有速遣信马催促史思明。邀其率大军火速北上，夹击常山郡。
“袁长史居功甚伟。”李光弼翻身下马，略略寒暄，却是让出一步，道：“边监军也来了。”
“随我来。”李萼登上城头，遥指南方，道：“唯请招讨使往黄河南岸擒薛白了。”
李光弼遂夺下这批草料，以及这五千叛兵的战马，依原路绕过叛军大营返回常山郡。
“方才袁长史说，薛郎与贺兰太守一起支援常山。昨夜，我麾下军士于叛军中发现一名战俘，自称……”
两万余骑兵先行，仅三日便杀到了滹沱河南岸，与蔡希德部夹击着常山郡。同时，史思明还在不断调集兵马，要以兵势先压垮常山郡的军心。
他想到了自己站在那痴肥的安禄山面前，弯腰埋首，捧起那件紫色的官袍。
他之所以知晓此事，乃因贺兰进明单独进了一份奏折报功。
他没有穿安禄山赐的紫袍，也没有因常山郡城被攻破而被碎杀，在阳光下展露着笑容。
喊杀声中，火光四起，映照出了一杆大旗。
“好，我们去东都！”
他终于舍得下令强攻，叛军士卒们遂制好云梯，驱赶团练乡勇、蚁附攻城，不惜伤亡也要夺下常山。
同时，唐军还有一道道好消息传了过来。
说话间，郭子仪已看向李光弼，两人睇目相视，不交一语，让袁履谦感到十分尴尬。
“是郭子仪？！朔方军来了！朔方……”
“男儿之间的情义不必多言。”王难得道：“只说你的计划。”
贺兰进明当即上前两步，一脸正气，与他们见了礼。
之后他又指向了远处的李晟，道：“李晟驻守土门关，风雨不摧，使井陉畅通，亦是老夫能赶到常山的原因。”
蔡希德得知消息，先是讶异，之后怒而提兵截击。奈何李光弼早有准备，已遣了三千轻骑隐匿于树林当中，此时便忽然杀出，以劲弩连番伏击。
边令诚不由皱起了眉，甚是不满地扫了袁履谦一眼，当即要求传令河北诸郡，尽快召薛白、贺兰进明回常山接旨。他是监军，李光弼也只能听了。
利箭顿时射中他的战马，伴着马匹悲嘶，他摔下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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