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还没反
初春的积雪还来不及融化，已被热血泼洒、被军靴来回踩踏成了雪水，混着泥泞，狼藉不堪。
戍戎边关多年的唐军将士们成了一个个冰冷的尸体，如麻袋一般被丢到雁门外关，堆积成了一座小山，偶尔有未死者发出呻吟，范阳骁卒便利落地补上一刀。
沉闷的“噗”声点缀着辽阔的景色，有时也有雁鸣声与之应和。
天空中大雁还在盘旋，冷不丁有利箭射去，将它射落下来。
射箭的是个瘦小彪悍的汉子，骑在一匹没有鞍的矮马上。他眼睛细小锐利，鹰钩鼻直挺挺的，头发留在颅后、扎成辫子，系着金线垂肩，插着鸟尾作为装饰，脖颈上载着一圈由兽牙制成的项链。
这是一个黑水靺鞨人，他名叫兀儿。
如今的太原尹换人了，但崔颢此时也没有更多时间，只能找过来。
严庄应着，转头与高尚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对安禄山这小心提防朝廷起疑的态度有些不以为然。
当然，太原也不差。诸多太原府的官员们早已恭候在城外，迎了新任的府尹入城，投其所好，安排了盛大的接风宴。
崔颢遂跟着来人走向后院，一路到了酒楼后院僻静的花园中，忽然有人从侧里扑出，猛地将他摁倒在地。
“不错，旨意到时，府君早已经动身了。”严庄道，“否则朝堂上岂非要弹劾府君拥兵自重？”
元月二十五日，杨光翙站在太原乾阳门外，抬头看着那高高的城楼，却是喃喃道：“这就是北都啊，还是不如长安。”
崔颢回头看了一眼，见到的是杨光翙那张惶恐不安的脸，酒气与脂粉的香气都还没散掉，这样的大唐官员，如何能迎接安禄山的叛乱？
“崔颢，你会写诗是吧？我这里有你在代州写的诗集，会派人到长安隔一阵子就放出一篇，如此，世人会以为你病逝在一年之后，但没人知道你是怎么死的。”
崔颢愤怒地想要吼叫，走在他身旁的叛军头领反而大笑起来。
杨光翙正在酒宴上搂着两个歌妓调笑，有人附到他耳边低语了一句，吓得他顿失意趣。惊疑不定地想着自己该不会这般倒霉吧？才到太原便遇到这等大祸。
“府尹请看，由此泛舟弄水，可前往晋祠，李白当年便是在此‘时时出向城西曲’，每到初月泛辉才兴尽而归。”
“带走！”
“府君怎么了？”
从雁门回来的诸将抵达时，却听说安禄山正坐在那发脾气，具体也不说是何原因，但因这突如其来的暴怒，安禄山已经处死了不少人。
一声重响，有棍子重重抽在崔颢脸上。
他把脸上的面罩摘了下来，露出那张狰狞的脸，像是故意恶心严庄一般。
“那就杀了！”何千年十分果绝。
黑水靺鞨人非常擅于射箭，因此，安禄山每年都会挑选十余個黑水靺鞨作为礼物送到长安献给圣人，称为“射生手”，但所有这些年供奉在长安的射生手，没有一个人比得上兀儿。
“你是？”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
然而，这种怀柔没有换来严庄、高尚的感激，也没有打消他们造反的念头，换来的只是更多的讥诮。
“崔公，久仰大名了，我们到这边说吧。”
嘲笑了一番之后，高尚道：“虽说加了个不值钱的官职，可府君还是得去太原的。”
“你！你既承认了，回头休要牵扯我！”
张通儒道：“眼下还有一个麻烦，新任的河东节度副使、太原尹杨光翙已经赴任太原了，他是杨国忠的人，这次巧取代州就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想瞒过他很难。”
“怎么？”严庄笑问道，“不忍吗？”
代州都督府内，地砖上的血迹还未擦拭干净。
崔颢摔倒在地，于混乱中看去，见到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往这边走来，以坚定有力的动作扶起了他。
事实上，整个太原城都是池沼遍布，槐柳成荫，如此水乡胜景，让人仿佛以为是地处江南。
“呵，明面上加衔尚书左仆射，背地里遣人来掣肘，这就是圣人的信赖。”
“这是韩节帅死后，反贼射杀我而留下的痕迹。”
安庆绪跪在那，双腿逐渐发酸，他感到手上有什么东西黏黏的，抬头一看，见是他阿爷腰上的疮流出了脓，十分恶心。
“果然。”高尚道，“皇帝老儿还是害怕府君。”
“我屁眼生疮了！”安禄山怪声尖叫道：“一定是我阿爷被人咒了‘生儿子屁眼生疮’！”
“你！”
严庄眼看众人都搀扶着安禄山，遂也上前扶了一把，开口道：“占下雁门关、代州，河东的四支兵马中，天成、横野、大同三军几乎都已听从府君节制，唯有云中军还未有答复。目前，蔡希德已经派人前去招抚……”
“唔！”
高尚很敏感，下意识地警觉起来，像是一只听到了猛兽脚步声的兔子，竖起了长长的耳朵。
薛白则不慌不忙地引着崔颢到了酒楼中的一间客房中，让人给崔颢处理着伤口。他则推开窗看了眼汾水上的花船，等了一会，才开口说起来。
“对了，还有一事。”平洌道，“朝廷出了任命，迁薛白为常山郡太守。”
三人之中，高尚对薛白最是在意，沉着脸，喃喃道：“薛白如今到哪了？”
“可莫让朝廷知晓了。”安禄山嚷道，“我们得悄摸摸地积攒实力，不敢明着造圣人的反。”
“如今河东四军多数已倒向范阳，安禄山很快就要到太原。太原尹杨光翙的德性方才我已见识了，眼看这情形，只怕北都丢了，世人还不信安禄山已反，可谓荒谬。”
“是，我听闻过你的事迹。”
杨光翙在城外还觉太原城看着不如长安繁荣，进城后却是被这水乡美景……尤其是那些水嫩的歌伎所吸引，不停抚掌大笑。
这当然是个莫大的恩宠，李隆基表达了对安禄山的信任。
柴禾砍来，搭在了尸山边，火光燃起，很快袭卷向那些尸体，一阵烤肉的气息弥漫开来，黑烟冲天。
若说方才还只是嘲讽，此时对于圣人加官一事则是记恨了。
“不要急嘛。”安禄山摸着肚子，道：“等我们到了太原，会一会杨光翙再谈，能拉拢一个就拉拢一个。记住，我们可还没反。”
高尚上前想扶着安禄山先坐下说，安禄山却不肯坐，把沉重的躯干倾在高尚身上，道：“坐不了。”
“是啊。”严庄揽过平洌的肩，感慨道：“依我看，府君太高估唐廷了。你我当年也曾赴长安应试，见过唾壶杨国忠，这样的人也能当宰相，府君对长安何惧之有？”
“放开我！安禄山反了……”
无非是派骑兵去追剿罢了。
许久才有人过来，道：“崔公，请随我来吧。”
“薛白。”
“啪！”
有范阳骁卒策马奔上前，拾起了那只被射落的大雁，惊讶地大喊了出来。
杨光翙只看薛白身后的护卫手里带血的刀，便知这竖子做了什么。他不由大惊失色，抬手一指，惊呼道：“你这般肆意妄为，就不怕逼反了安禄山，酿成大祸吗？！”
崔颢闭目养神了一会，又焦虑地睁开眼，心中疑惑为何这么紧急的事，太原尹还不来见自己。
如此，终于可以开始议事。
“伱是何人？”
这一片欢笑声传到了酒楼下，有一个裹着围巾的男子因为听到“李白”二字，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疲惫地咳了两声，走向了守在门边的护卫。
“信口开河！你等……”崔颢还待再言，嘴已被用力捏住。
“二郎，你这是做甚？”
“不敢班门弄斧。”
“得益于我与安禄山一向有私怨，想必崔公能信得过我。”
严庄却还能开得了玩笑，道：“没关系，他们烧得比你彻底些。”
之后，留下蔡希德镇守着雁门关，安守忠带着诸将前往代州，准备合兵前往太原。
“自然是美娇娘。”
太原。
这里是大唐王朝的龙兴之地，其地位是毋庸置疑的。
他吃惊不已，挣扎了几下，抬头看去，发现几个彪悍的大汉正抱着双臂站在面前。仅凭他们眼中那桀骜的眼神，他便意识到，那是范阳军中之人。
“你……万不敢胡言乱语啊。”
而如今上任的太原尹是杨光翙。
变故突起，小巷里有二十余人扑了上来，手起刀落将几个叛军劈倒在地。
结果这依旧不是太原尹杨光翙，如此接二连三，等崔颢反复强调了安禄山已经造反、很快要杀到太原了，这才终于引起了杨光翙的重视。
“听清楚了，府君没有反，是韩休琳疏于职守，使得契丹人攻破雁门关，危及代州，幸得府君驰援，方使河北转危为安。”
而那没能念全的诗，让人好不习惯。
杨光翙低头一看，见了那上面“范阳掌书记”五字，已是吓得魂飞魄散。
“阿爷常说‘带着这么大一个肚子能不累吗？’儿子盼能为阿爷分忧。”
“什么？！”
末了，他深深皱起了眉。
“想召又不敢召，徒增笑柄罢了。”
“我想求见太原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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