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心证
圣人侍女八千人，公孙剑器初第一。
花萼楼下，乐手们以铜琶铁板弹奏着《西河剑器浑脱》，伴随着雄浑的曲乐，红衣弟子们满场飞舞，矫若游龙，挥洒出万千气象。
曲终，喝彩声中，她们退下舞台。李十二娘想到方才偶遇薛白听到的玩笑话，抹着额上的汗水，追上公孙大娘，问道：“师父，你收养了七名孤女吗？”
公孙大娘道：“为师收养的岂止七人。”
“那是真的？”李十二娘道：“薛郎说师父收养的七名孤女名扬江湖，称为‘七秀’，又有七秀十三钗，皆是闻名遐迩的人物，弟子怎从未听说过？”
“薛郎逗你玩的。”
“啊？”
圣人马上也要移驾了，登到最高处观烟花，群臣则得移到花萼楼前的空地上。李倓遂提前离席，出了花萼楼，果见杜五郎缩在角落里探头探脑。
“花萼楼上方，放了一千支这样的火箭。”李齐物道，“这便是今夜最大的一颗烟花，一旦绽放，它将无比耀眼！”
李亨放下酒杯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就像他手里拿的太子之位一样。
“吉良乘兮一千岁，神是得兮天地期。大易占云南山寿，走参走覃，共乐圣明时。”
“殿下。”
昨日，在袁思艺入宫之前，李隆基见了薛白。
夜至，到了放烟花的时候了。
所以，今日贺寿的犀牛代表着藩邦的臣服、皇家园林强大的物力人力，是大唐无比强盛的象征，是圣人丰功伟绩的写照。
“老奴查到，薛白任烟花使之后并不上心，诸事丢给杜誊，烟花都是将作监督造的，那杜誊小儿也是个糊涂的，无意中见到了几个箭簇，也不详查，告知了薛白，这才有了昨日薛白匆匆跑来告状之事……”
“去看看，这灵象是从何处采来送给圣人的。”
杜五郎竟还为袁思艺说了句好话，之后附在李倓耳边，以极轻的声音道：“他怀疑烟花有问题，恐有人要行刺圣人。”
“这是？”
“圣人，灵象献瑞，圣人得此灵芝，必将千秋万岁！”
“我绝非怀疑你。”李俶道，“而是担心杨国忠又要掀起大案对付我们……”
这让袁思艺心里开始打起鼓来，之后，忽然想到了圣人的反应。
“报高将军，大同殿的柱子上长出了灵芝，还有神光照殿！”
可事实上，一个个的龙武军正沉默无言地列队于楼中。
天长地久，多好的寓意。
薛白笃定地应了这么一个字。
高力士略等了一会儿，秉持着维持社稷稳定的苦心，开口分析起来。
她还算是见多识广的，周围一些没见过大象的宦官、宫女则差点把手中端着的杯盘落在地上。
之后，舞马便要离开花萼楼，它们似乎极不舍圣人，频频回首，不愿离去。牵马人扯着缰绳拉着它们，它们也乖巧地没有嘶鸣。
当时，李隆基就不信薛白。但，薛白所说的这些小小异动确也是真的，引得他想看看东宫到底想做些什么，这才有了今夜之事。
往年的千秋节，气氛到这里都是达到了顶点。
“兄长？”
那大象似通人性，把长鼻舒展开来，落在托盘上的竟是一棵巨大的灵芝。
“我去见他。”
“薛白让我到烟花坊盯着，可我也只是盯着。”杜五郎道：“就我，能负责得了什么啊？”
喜庆的气氛又被推高了一层，由此，大唐盛世也被推到了最高处。
李隆基深深看向了杨国忠。
薛白甚是危言耸听，称回了长安之后感到了诸多异常，比如建宁王无缘无故举荐杜五郎为王府参军，还邀他蹴鞠，并与广平王一起到烟花作坊查看，甚至，杜五郎在烟花原料里发现了箭头。
他虽贵为皇孙，为人却甚是义气，待杜五郎确是好得没话说。就像是当年杜五郎也会偷偷从家里拿吃的给薛白。
“这是……大象为圣人献瑞贺寿啦！”
李亨摁捺住了心中的疑惑，摇了摇头，以示自己寸步不移。
表面上看，李齐物如今是杨国忠的人。可李倓心里很明白，李齐物之所以得罪李林甫而被远贬，就是因为亲近李适之，是实打实的东宫一党。
他反应也快，干脆卸下了斗袯，大步走向了李齐物。
“为何？”李倓道，“你为圣人筹备烟花典礼，谁敢拦你？”
与前方灯火通明的花萼相辉楼相比，这里显得安静了许多，给人一种繁华过后的空虚之感。
此时想来，这怕是一个套圈。
想到这里，李倓悚然而惊，当即转头向李亨所在的方向看去，只见李亨已经带着百官就位了，被那么多官员围着，想找这位太子说句话是不可能了。
不自觉地，他的手指都在微微发麻。抬起头看去，花萼楼的高处，圣人的身影立在那，像是永远高不可攀。
“为何？”
那棵大灵芝被送进大殿内，呈在了李隆基面前。
李倓小声喃喃了一个名字。
因他已达到了千古一帝的高度，横亘在他面前唯一的烦恼只剩下生命的长度。
杜五郎接过，却是揣进怀里，道：“饿死我了，可眼下却顾不得吃，你可知，方才我差点被拦在宫外了。”
圣人今夜不会登上花萼楼，也许还是会把那尊汉白玉的雕像摆上去。换言之，在他禀报圣人之前，圣人就察觉到了烟花典礼有危险。
好在，李俶即时来为他解了围，朗声唤了圣人，父子二人同时敬了李隆基一杯，祝他万寿无疆。
“好，好，好。”李隆基连说了三个好，当着群臣，欣然接受了这祝福。
“那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李俶有些糊涂了，“平白无故的，何来刺驾一说？”
李亨瞳孔猛地张大了。
他只是等着那烟花绽放。
李隆基长叹了一声，开口道：“高将军，朕打算……”
那小宦官自称是鱼朝恩派来的，因鱼朝恩暗中襄助东宫一事鲜为人知，他当时没有多想，马上便相信了。
而接下来的话，那传消息的宦官也不太敢说，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
“神迹啊。”
“如此种种，臣担心，东宫万一有谋逆之举，恳请陛下以安危为重。”
李隆基也兴奋了起来，脸上容光焕发，亲自登上了高台，走到了一面大鼓前。
恍如白昼。
“圣人，查清楚了。”高力士走来，小声禀报道：“薛白是诬告，那所谓的‘箭簇’并非用来刺驾，太子与李齐物没有实质的谋逆举动。”
“你怎此时才来？”
“既是误会一场，老奴以为，该贬了薛白的中书舍人。”
“来了。”
他正举着酒杯遥敬着李隆基，但李隆基没有看到，尤在认真与杨玉环说笑，指着殿外的天空，像是在谈论一会的烟花典礼。
“奴婢拿了将作监的牌符去见了李辅国，说了圣人交代的话，太子……太子……”
他恍惚了一下，感到极为意外，同时，有太多的问题想问问李齐物了。
“李齐物？”
“圣人每年都要在花萼楼洒金钱，今年可由这些烟花来代劳。此为我特制的火箭烟花，名为‘万紫千红百花齐放’。”
“哦，那他只去过那一次。”
围观者们抻长了脖子，兴奋地议论不已，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能见到如此奇妙之事。
“杨暄？箭簇？”
“快！每颗烟花之间都不可断了！”
他分明是看破了这些臣子们的献媚讨好，但还是因这些吉祥话而感到了满足，像是心尖上被浇了蜜。
他心里咀嚼着“万寿无疆”这四個字，对祖宗社稷揣着无比的悲悯。
李俶不答，拉着他到无人处才低声道：“有人弹劾你行刺圣人。”
“太子……没有反应。”
“荒谬！”李齐物当即反驳，“简直一派胡言，为臣者岂敢有半分不轨之心？！”
杨国忠是最激动的一个，被这接连而来的喜事冲昏了头脑，连大臣礼仪也不顾，当即奔到了李隆基面前，有些语无伦次地道：“陛下神文圣武，故天降祥瑞啊！臣以为将陛下生辰设为‘千秋节’尤有不足，千秋万岁终有尽头，望陛下顺应天意，取‘天长地久’之意，改为‘天长节’。”
花萼楼前最大的烟花绽开了，声音巨大，把他后面的话全都湮没了。
“奴婢失礼。”
乐曲停歇，歌者却还在动情高唱。
李俶道：“这批烟花是由你，或薛白督造的？”
“他说，等大烟花一旦点燃，就变天了。”
接紧着，一颗又一颗的烟花从宫墙窜上天空，以五彩缤纷的焰火照亮了兴庆宫。
这本不属于他的职责，他是将作监，只管造烟花就行。但今日薛白运送烟花入宫时耽误了，来不及摆设、燃放，李齐物当即出手，调动将作监的人手帮忙。既是将作监的工匠造出的烟花，他们当然有燃放的经验。
高力士很快就查明了真相，只是一场构陷而已。然而，就像杜有邻案一样，水落石出之后，圣人依旧沉默着。
“鼓来！”
但袁思艺心里没有立即下定论，而是回想方才与薛白的对话。
但其中却有一头大象并不肯舞，长长的鼻子卷着，仰着头嗷嗷乱叫。
当年宣阳坊失了火，据说也是从李齐物的宅院烧到虢国夫人府，险些烧死了贵妃。
“回高将军，兴庆宫并未种有灵芝。”
大象们身上有着隆重的装饰，迈着粗笨的脚步走到了广场前，打了个响鼻，抖动着扇子般大的耳朵，引来无数惊叹。更让人们惊讶的是他们长长的鼻子，灵活地卷动着，有规矩地起舞。
烛台被端到了案几上，照亮了李亨脸上略有些僵硬的笑容。
“是谁与广平王透的消息？”
李俶目光看去，那是一个竹筒形状的纸壳上挂着引线，竹筒前方插着一个箭簇，却是石头制成，打磨成心形，上面还绑着一枚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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