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一条船上的人《满唐华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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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9章 一条船上的人

一到八月,仿佛整个长安城都在为圣人的生辰忙碌。
但李隆基本人却有些愀然不乐,他虚岁已有六十七,每逢这所谓的“千秋万岁”之日,对死亡的恐惧反而愈加深一层。
他以前是随“白云子”司马承祯学道修丹,司马承祯活到九十六岁羽化登仙了,李隆基一直认为自己至少该比司马承祯活得久,遂受箓出家,拜“玄静子”李含光为度师。前些年,李含光为他观气,称他的身体比实际年龄小十岁,可惜没多久,李含光以茅山真经散落为由,请求还山了。
这些努力并没能阻止他的老去,实则他的精力已经大不如前,只不过装作勤政的样子,让李含光误以为他还体力充沛。
帝王当然也会有这种假装,帝王是最不自由的人。
尤其是这几日,封常清的奏折送来了,详述了安西与黑衣大食交战的经过,原本让李隆基难以相信的消息得到了确认。
薛白对此也没有太好的处置办法,不过是上前向那些禁卫道:“诸位的难处我等也明白,都是为圣人办事。此事若难定夺,不如向上请示,如何?”
宫娥纤细的手指每每从一个瓷瓶中抹出黑豆赢,涂在梳子上,再轻柔地梳过李隆基的白发,那些白发渐渐便被染成了黑色。这个过程花费了不少时间,效果却极好,满头黑发的李隆基看起来确实年轻了十余岁。
王难得道:“自是知晓。”
带着疑惑,袁思艺领着薛白走上了宫墙,在一段无人的垛口边停下。
“好。”王难得竟是毫不犹豫,果断应了一句。
“那便请吧。”
“辅趚琳,伱去一趟。”
“我能信任袁大监对圣人的忠诚吗?”
出乎他意料的是,圣人听闻如此谋逆大案,却显得十分平静。
山车、旱船、走索、丸剑、杂技、角抵、百戏,这些节目显然足以让御宴一直持续到夜里,到时才轮到他的烟花。
“王节帅出事后,薛郎亦放下成见,与太子携手,共匡社稷。”
“等着吧!”
“我是初次入宫,不了解这些,见谅啊。可我有牌符,奉旨入宫摆放烟花的。”
“什么?”
殿内安静了很久,还是有人轻手轻脚地进来了,是高力士。
“照旧。”李隆基喃喃道:“朕梦到司马承祯了,他告诫朕须在生辰前闭关两日,不见外臣。”
李岫见王难得如此豪气,知他是可信之人,方才吐出了下一个秘密。
待圣人醒来,已轮到袁思艺侍奉,他自然不必参与此事。没有一个字的推托,他已置身事外。
然而,一直从清晨等到下午,太阳偏西,把地上的树影拖得很长,圣人始终没有起身。
“入宫物品必须检查,得把它拆开!”
李隆基忽觉一阵头痛,闭上了眼,把宫人们全都喝叱了出去。
他并非是想阻止烟花入宫。既然圣人已有防备,安危无虞,又下旨要烟花典礼如期进行,他也不敢真就把烟花拦在宫门之外。之所以要故意为难薛白,无非是为了试探其态度罢了。
“上元节长安三日不宵禁,一众臣子们总担心引发失火、盗窃,他们不了解与民同乐的意义。”李隆基缓缓道:“烟花典礼不能取消。”
“薛郎。”袁思艺却唤住了他,道:“你们宁可离开,也不愿把烟花拆开。可是有何隐情?”
时间一点点过去,花萼楼前已架起高台,走索的伎人的身影已出现在了空中。
李隆基在御榻上坐起,盘腿打坐,闭着眼听着,末了,问道:“依你之意,如何处置?”
“我与你们一样。”薛白笑道。
“不敢。”
从这里能看花萼楼那边的表演,薛白像是被表演吸引了,站了好一会没说话,之后,却是缓缓问道:“我能信任袁大监吗?”
语罢,他亦感觉到如此显得有些昏庸了,努力想做出更英明些的决定,疲倦感却让他打从心底里厌恶立即去处置这桩复杂的政务。
“老奴不敢打搅圣人,奈何事关重大。”袁思艺斟酌着,缓缓道:“臣怀疑,薛白有借烟花行刺圣人之嫌。”
袁思艺继续盯着,见那宦官匆匆赶到宫门处,传达了那句话。
“装不回去。”
然而,葛逻禄的叛乱透露着了大唐对诸胡的震慑力正在减小,需要警醒的是,阿布思叛逃之后,正是投奔了葛逻禄。
袁思艺因他前半句话脸色一凝,一字一句道:“我对圣人的忠心不容半点怀疑!”
大典筹备只能进行到午时,因为千秋节不同于上元节,有许多表演都是在白日里进行的。
杜五郎正说得口干舌燥,挠着头一看,见薛白从宫中出来,连忙挥手道:“这里,我们进不了宫了。”
“为何从骊山回来之后朕觉得一切都很糟糕?”
袁思艺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句话,只觉石破天惊。
袁思艺远远望了一会那表演,低头看去,薛白等人依旧不急不缓地在与辅趚琳说话。
“谁?”
薛白听了,反应很平淡,抬起头环顾四方,之后目光向他所在的方向看来。
“这,薛郎请恕奴婢见识浅陋,不能明白为何拆了就装不回去。”
“倘若圣人危急,而天下将有新君呢?”薛白道:“到时,我还能信任你对圣人的忠诚吗?”
“圣人年轻时英果无双,曾为救大唐社稷于水火,诛韦氏、灭武氏,今我等不过是效仿功臣,匡扶明主,何愧之有?”
“故而,朕离不开你啊。”
广平王李俶、建宁王李倓、广武王李承宏、敦煌王李承寀、新平王李俨……薛白方才就是与这些人站在一处闲聊,显得十分融洽。
“总会有心情差的时候。”高力士俯身拾起地上的奏折,飞快地扫了一眼,并没有大惊小怪,而是以平和的声音道:“是圣人的心情糟糕,不是事态糟糕。等圣人心情好了,一切自会好起来。”
“多派人手去盯着。”
封常清可任为四镇支度营田副使、行军司马,其人辅助高仙芝多年,熟悉安西四镇,可助王正见稳定局势,也让安西将士们放心;
李嗣业得有赏赐,以示天子依旧支持安西军;
除此之外,严令河西、朔方节度使安思顺尽快平定阿布思之叛,狠狠震慑那些敢背叛大唐的蕃酋。
“我等不管这些,只依令行事!”
“想必,王将军也知薛白之名吧?”
李隆基对这句话深为认同,他是天子,天下万物自然会受他的心情影响。
但在今日,他并不显眼,因为有很多皇孙公子,天生就是红袍高官,甚至紫袍也不鲜见。
高力士迟疑了片刻,没有开口谏言,问道:“那千秋节?”
他仿佛恢复壮年时的英明果绝,原本混沌的思绪也打开了,连怛逻斯之败后对安西四镇将领的处置都清晰了许多。
“隐情?”
“都是右相栽培。”
忽有人唤一声,是个清脆的声音。薛白转过头去,又见到了执着剑的李十二娘。
时间回到七月末,金城沟的坟地里,三个男人坐在月光下说着话。
他想到当年李亨娶张汀的婚宴上,他与公孙大娘等人坐在一处,当时他不愿为狎臣,心想的是该摆脱被视为伶人的状态。如今反而看得开了,谁又比谁高贵得了多少?
“右相之子杨暄与薛白同窗,前两日去了烟花作坊,他有一名随从无意撞见了烟花的原料中混杂了箭簇,向内侍省禀报了此事。老奴不敢设想,倘若那些箭簇与烟花一起射向人,会是何结果。老奴无知,唯以圣人安危为重。”
天才亮,长安城也刚刚从沉睡中苏醒,所有人的动作都显得迟顿。只有袁思艺会在不经意间显出焦急来,他不等马匹停稳便翻身下马,丢下马鞭就迈步进了才打开的宫门之中。
高力士轻轻摇了摇头,以目光示意圣人心情并不好。
八月初五,千秋节。
元载心想,只要有薛白在,自己怕是永远抢不了他的风头。
“奴婢该死,不知。”
“大监,薛白提议向上请示,不知该让谁出面?”
晨光才洒进长安城内,有人已发现兴庆宫前的大广场上铺好了大红地毯。
不远处的宫墙上,袁思艺正眯着眼看着这一幕。
当所有的伪装都卸下去,这就是一个年近七旬的老人而已。
“谁?”
他并没有因为贱奴的出身,而与这些天皇贵胄们格格不入。
袁思艺还想再劝一劝,却隐隐听到了宫墙处传来的鼓声,暮鼓已经开始响了,而圣人心意已决,他没有更多的时间,只好领了旨。
他没有马上抛出他对薛白身世的怀疑,在没有充足证据的情况下,此事甚是忌讳,于他也无好处。
他没想到,薛白、杜五郎为圣人办事遇到刁难竟还能这般客客气气。真是半点火气都没有,没有火气,那些烟花自然就点不燃了。
“太好了。”李晟眼睛一亮。
王难得、李晟对视一眼,径直拿出匕首。他们划破手指,龙飞凤舞地写起名字。
“好。”薛白道:“那我便冒着身死族灭的危险告诉大监……我被人挟制了,有人要利用我行刺圣人。”
他愣了一会儿,来不及细想,当即开口问了眼下最关心的问题。
他饮酒时目光往另一边看去,见薛白向圣人所在的方向遥敬了一杯,浅抿了一口,与身旁的人说了一句什么,起身出了花萼楼,看嘴型,说的是“我得去安排烟花了”。
之后,宫娥用玉箸挑了些脂膏,仔细地涂了他的皱纹……等到那一身冕袍披在李隆基肩上,一个威严又风流的天子形象再次出现在了兴庆殿里。
“说了你们不信。”李岫道:“我如今侍奉之人,是我阿爷过去的敌人,却是一直善待陇右将士之人。”
薛白年纪轻轻便穿了一身红袍,放在寒门子弟中是极耀眼的存在。人们根本不敢相信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攀上这么高的位置。
再继续往下想,葛逻禄一直是受回纥控制,回纥虽然没有背叛大唐,却没能及时有效地控制住葛逻禄,隐隐有了离心离德的趋势。
“我有要紧之事禀报圣人。”袁思艺道:“可好打搅圣人?”
辅趚琳从宫墙上看着薛白彬彬有礼的模样,心中却想到了自己派出去就再没回来的五个手下,暗骂这心狠手辣的奸佞真会装模作样。
“陈大将军今日似乎不在宫中。”
不对,这其中还有最为隆重的表演——舞马。
接下来,可以放他们入宫,盯紧他们摆放烟花的位置,找出更为确切的揭破他们的方式。
暗查显然更难,意味着他只能在不影响烟花典礼顺利进行的情况下进行探查,有太多的掣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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