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岩羊《满唐华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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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7章 岩羊

长安。
七夕才过,安禄山献俘的队伍还未必回到了范阳,前来送千秋礼的队伍便已到了。
是日一大早,宽阔的朱雀大街再次被堵得满满当当。任木兰嚷着要带娜兰贞去看奇珍异兽,却听娜兰贞说是已经看腻了。
“咦,圣人都还没看腻,你就看腻了?”任木兰道,“范阳的千秋礼可是年年不一样的。”
“我到长安不是来看稀奇的,是来向师父学权术的。”
“郎君哪会权术啊,一天到晚在裙带里打滚呢。”
这话,娜兰贞初时并不相信,心想自己虽与薛白有仇,但对他的能力还是服气的,任木兰分明受薛白恩惠,却说出这种话来。
他没有沉溺于往日的功绩,依旧英勇地冲?锋在战事的最前方。
那,为何在唐长安城内的一个官员手下有苏毗女兵呢?
等娜兰贞被带了下去,薛白问道:“丈人何日出发?”
“那是什么人?”
他缓缓道:“右相去世之后,朝中形势有了变化。我与安思顺、安禄山兄弟一向不对付,杨国忠当然想引我为援。可他能许诺我什么呢?我官位已到了武臣的巅峰,既无入朝为相的才华,也不想兼任各镇节度使,病体缠绵,唯愿致仕。”
跑在前方的曲环大喊着,提醒李晟前方已没有道路了。
夕阳如血,一队唐军士卒扛着一只岩羊回到了金城沟。
而唐军兵锋所指之处,则是吐蕃修筑的大漠门城。
此时看着篝火,王难得想到的是那年回长安献功时的情形。
颜真卿当即点头以示理解,他同样是不愿涉入权斗的人。可他不同于哥舒翰又老又病,自知早晚还是避不过去的。
贞观十年,唐军击败吐谷浑,封慕容氏为河源郡王,此地为大唐的藩属;咸亨元年,全境为吐蕃所陷,筑大漠门城;开元十六年,唐军大破吐蕃于渴波谷,攻破大漠门城,擒获甚众,焚其骆驼桥而还;不久,河湟重新陷于吐蕃……
李岫原本想先打好关系了,再一步步试探,徐徐抛出他的话题,但王难得这样单枪直入的态度让他很为难。
也是在这些将士们眼里,性命远远比不上荣耀重要。
然而,这日大漠门城上的守军放眼望去,竟是见到了一处岩壁下方,有一队黑点正在追逐着一只岩羊。
那一战蕃军意外失了统帅,皇甫惟明掩军杀上,仅斩首便有三万级。战后,圣人亲自在御殿赐锦袍于王难得,加官金吾卫郎将。
王难得知李晟是有话要说,起身,随他往山上走去。
进了廨房,颜真卿是个气格雄壮的男子,看着并不像是一个文臣,倒像是一个大将军。娜兰贞见了,口呼“师公”,心中却暗暗在想,唐廷派这样一個能臣到陇右去,肯定要对吐蕃不利。
立壁千仞,却有岩羊走壁。
其实他在军中立的功劳并不止于阵前刺死了吐蕃王子,他还攻破积石城,俘虏了吐谷浑王父子悉弄参、悉颊藏;之后,收复五桥,攻破树惇城。
壮妇说的是吐蕃语,却带着浓重的羌音,娜兰贞还留意到了她们的脖颈上挂着兽骨雕刻的小牦牛头。吐蕃诸部中,白兰、苏毗、唐旄等均以牦牛为图腾,可她还是马上断定她们是苏毗部人。
哥舒翰并不喜欢麾下将士做这种毫无意义的冒险,在他看来为了几口肉吃而丢失了性命,只配被称为蠢货。但军中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偏是乐此不疲。
圣人要他在御前表演他刺死吐蕃王子的经过,他排演了好几次,可内侍省总说不对。先是说动作太快了看不清,该加几个动作,比如格挡、旋枪,后来又问他能不能依着鼓点纵马奔驰。
唐军已经在此与吐蕃兵马对峙了数月,军中将士们穷极无聊,常常喜欢深入敌境,去猎野味回来。填饱肚子倒是其次,而是享受那种被全军崇拜的荣耀感。
那是个三旬将领,纵马驰骋的速度极快,快到让人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能感受到那可怕的骁勇之气。
再次听说自己要被释放,娜兰贞并没有兴奋,而是小心地提防着薛白有可能的阴谋。马车驶进一间衙署,在院子里停了下来,她下了马车,转头见一个神情沉郁的四旬男子走下后面那辆马车。
“节帅痛风至如此地步,如何还饮酒?!”
“可要饮酒?”李晟神秘兮兮地晃了晃手中的酒囊。
一声怒吼,枪出如龙。
“都是从别处调来的将领,许是你看过文书吧。”
因为这就是大唐陇右兵。
上了马车,她在薛白对面坐下,终于摆出最近学来的甜蜜笑容,想象着自己通过厚颜无耻地讨好大唐高官,得到掌权回国的机会,觉得自己就像是越王勾践,在看着吴王夫差。
李晟不得不放缓马速,眯着眼,果断地放箭。
颜真卿此次算是跃级拔擢,倘若再立下大功,归来虽不能入主中枢,却也可参议中枢,算得上拜相了。
被吼声震呆了的蕃军士卒被长枪刺破了喉咙,血溅出。但不等尸体摔在地上,王难得已奔出了十余步。
也不知是烈酒或是塞外的风气给了李岫勇气,这才开口说了起来。
看过信,哥舒翰用巨大而粗糙的手把那信纸折好,收入怀中,接着便继续拿起了酒囊。
原本两人密谈时气氛很好,此时多了一个人便尴尬起来。
王难得何许人也?
其成名一战还是在天宝元年,吐蕃大举进攻河源,尺带丹珠的长子琅支都任统帅,仗着兵强马壮,亲自到唐军一箭之地之外叫阵。当时王难得不过二十余岁,见不得这等挑衅,竟是单枪匹马便冲杀进吐蕃阵中,一枪刺死了琅支都。甚至还在蕃军未及反应之际,牵着琅支都的马匹将尸体抢回阵中,斩下其首级。
“不日便要起行,老夫已安排人照顾伱。”
再次在长安城西送别,薛白望着那队车马驰向远处,可惜目光所及,却看不到陇右。
军中艰苦,不及安排宴饮,哥舒翰已邀颜真卿入帐详叙。
“不必了,只说你们想要什么。”
“我在骊山听说平原太守出了阙,杨国忠有意迁老师到山东。”薛白似乎在调侃,道:“相比陇右,这倒是一个更安稳的官职。”
他是一个谨慎的人,宁可什么都不说,也不想冒险,干脆把酒囊里的酒一饮而尽,道:“真只是想要赔罪,告辞。”
“杀过去!”
娜兰贞便觉得称师公,嘴甜些总是有好处的,权术之道第一条就是得够不要脸。
李岫转过头来,道:“我看这碑文上有几个名字熟悉,想看看。”
“我虽然俘虏了你,但并未把你看作敌人。”薛白道,“我也没把吐蕃看作是敌人。”
那只岩羊才要跳进悬崖的缝隙,已被箭矢射中,滚落下来。
王难得虽然神情沉着,身形不动如山,眼神却显得异常地警醒,时刻在提防着,像一只正在防备苍鹰的岩羊。
军中岁月其实不像旁人所想象的那样刺激,虽常常要艰苦且长久地作战,但很多时候其实是枯燥而沉闷的。
娜兰贞只好在心中自醒她既不以色侍人,才不与她们攀比这些。但想到当时在云南竟想以联姻来拉拢薛白,深以为耻。
“节帅憔悴了许多啊。”
他没再说下去,自顾自地饮了好一会才道:“颜公可信,倘若我在长安,必舍了高官厚禄,为王节帅求情。”
马背颠簸,他却松开了拉着缰绳的手,仅凭双腿夹紧了马腹,双手则拿起了弓箭,在驰骋中张弓搭箭。
“啖狗肠!待他回来军法处置!”哥舒翰当即叱了一声。
而这件事他甚至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因为苏毗是女儿国,女兵最多。
若非亲眼所见,很难让人相信这种四蹄动物能在悬崖峭壁上如履平地。哪怕是吐蕃的猎人,也没有信心能猎到岩羊。
陇右节度使的大旗迎立于风中,烈烈作响。远处,隐隐传来了黄河的怒吼声。
此处是大唐与吐蕃最新的交界之处,位于青海湖以南、日月山以西,名为金城沟,哥舒翰的大帐便设在金城沟以东的山坡上,称为金天军大营。
“你们想要什么?”
曲环载着岩羊,落在了最后,喊道:“把王将军的旗帜竖起来!”
“别再优柔寡断了,成大事者岂可惜身?”李晟也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块岩羊肉塞入李岫口中,“这是我们用性命猎来的岩羊,给你吃了。现在拿你的岩羊出来。”
“我并非是为阿爷前来的。”李岫道:“再说句让将军见笑、甚至不信的话,我如今侍奉之人,乃是我阿爷过去的敌人,也是一直善待王节帅以及陇右将士之人。”
“王将军也看到了,此来,我拿的并不是相府的令符,而是王节帅的信物。不怕将军见笑,我阿爷过世之后,我家中可谓是树倒猢狲散,再无当年之权势了。”
“公主这边请吧。”
他很不喜欢这种笼络他麾下将领的行为,可李林甫于他有提携之恩,如今李林甫已死,他也不能太苛待了李岫,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晟应道:“李十郎,李林甫之子。”
王难得、李晟、曲环等人从大帐的方向走来,受到了英雄般的对待,因军中只服强者,而他们就是最强者。
李晟却是一把摁住了他。
“好。”
“龙羊”是吐蕃语,意为“险峻沟谷”。此地也是不负其名,黄河两岸皆是沉积的巨岩,仿佛是天神的鬼斧神工劈砍出来的一般。
历数这种种,可知大唐与吐蕃双方在此处的战事有多激烈。
大漠门城便矗立在龙羊峡的西北方向,从城门望去,天地极为开阔。黄河水在这里十分清澈,像一条碧绿的衣带,系住了那气势磅礴的峡谷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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