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亡羊补牢《满唐华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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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5章 亡羊补牢

七月初六,华清宫。
袁思艺趋步到了后殿,低声道:“禀圣人,吴道子回来了。”
李隆基正在看一封奏折,脸色不豫,闻言丢开手中的奏折,疑惑了片刻,问道:“他是从何处回来的?”
“回圣人,天宝五载,圣人遣他到嘉陵江写生,将蜀中美景呈于御前。”
“是吗。”
事隔多年,李隆基已经完全忘了这件事了,但听说吴道子回来了,还是颇为高兴。
宫中不缺供奉,擅画者极多,虽然张萱告老了,还有以画《九马图》闻名天下的曹霸,画《八公图》的陈闳,画《双骑图》的韦偃,画《牧马图》的韩干,画《异兽图》的韦无忝。
她喜欢世间一切美的事物,漫天的星河、西绣岭的剪影,以及绽放在这中间的夺目的光彩,这让她忍不住提着裙摆,跑出了大殿,往阶梯下跑去。
薛白一愣,依旧抱着一个大包裹要入宫。袁思艺拦下了他,道:“薛郎到内宫觐见,恐不宜携带外物。交给我吧。”
李隆基兴致很高,轻拢慢捻,连着弹了好几曲。琴音袅袅,使得众人仿佛真的置身于悠然的山水之间。
辅趚琳转头看了一眼门,确定无人偷听,才小声道:“阿爷可还记得吴怀实说过之事吗?”
“李思训数月之功,吴道玄一日之迹,皆极其妙也!”
宫中的妃嫔们也纷纷打扮,于是宫娥们端着温泉水来来回回,待把盆中水一泼,洗掉的胭脂的香味都在后宫弥漫开来。
吴道子看着眼前的山水,忘情地大笑。一壶酒被递到了他的手里,他看也不看地接过,仰头痛饮。
伴随着这一声口哨般的轻响,有火光在黑夜中亮起,直冲云宵,在空中“砰”地炸开,炸成点点星光。
当然,内心里,他们还是十分谨慎的,已有披甲的禁卫无言地站到了殿门处,挡住了圣人。
吴道子脸露笑容,答道:“此殿太小,不够臣动笔。”
作为天子,李隆基很喜欢这种虽不完全遂他心意却能给到他惊喜的感觉。这一点,庸臣是做不到的,只有极聪明的臣子能有这般妙语。
李隆基见他愈发听话,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既回来了,游冶使你也继续兼任吧。”
说到纸,他便想到了薛白。
袁思艺当即改口道:“老奴亲自去过问。”
殿内响起了无数的赞誉之声。
只有袁思艺懂圣人的习惯,时不时斟一杯酒递到圣人手中,让他边看边饮。
这是吴道子用毕生功力与那逝世多年的李思训做的一场较量,无关胜负,只关乎于对绘画的热爱。
薛白继续提醒道:“它的动静有些大,还望禁卫们不要大惊小怪。”
他们登上石阶,只见杨玉环还站在那看着天空回味。
过了子午,已经是七月初七,这样一首诗倒是应景。
“有两三日无人见到他了,若非在虢国夫人榻上起不来了,便已不在骊山。”
“这是我要进献的礼物。”
李隆基这些年很喜欢高仙芝,因为没有一个别的将领能像高仙芝这般动不动就传回捷报。还都是灭国、俘虏其国主的大捷。
“臣等为陛下贺!”
他小步退出殿,招过一名心腹,问道:“确定薛白已不在骊山?”
薛白却抢先开口,主动告知,道:“圣人,臣的礼物有些危险,圣人可站在殿门处观看。”
“那是谁?”
这个皇帝有着极高的艺术造诣,此时已被吴道子的画技深深地吸引住了,感慨道:“道玄之画艺,更上数层楼了啊。”
杨玉环瞪大了眼,盯着黑乎乎的天空,下一刻,“咻”地一声,又是一颗烟花窜起,比上一朵还要高,还要大。
“拿琴来。”
故而,吴道子对此事极感压力。为了不逊于李思训,在蜀中待了足足五年,日夜观嘉陵江,将它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铭刻在心中了才敢回来。
他迅速走到案边,打开锁着的抽屉,拿出那些文书,翻到了那份富平县檀山的舆图,喃喃道:“如此看来,这是那孩子的埋葬地,哥奴还真是认为他没死啊。”
“薛郎这是踩着闭宫门的鼓点来啊。”
“哈哈哈哈。”
小宦官们把各色颜料研磨好了,摆得五彩缤纷,吴道子持笔一醺,果断往洁白无瑕的墙面挥去。看得众人忍不住屏息以待,生怕他这一笔画歪了。
“臣不敢,只是有感而发。”
小勃律王、突骑施可汗、石国王、朅师王,数年来李隆基在长安一次次下令处死了这些敢背叛他的小邦酋长,享受着天俾万国的高高在上,已经很不喜欢听到坏消息。
可笑薛白,忙来忙去,到头来依旧是与供奉、狎臣们并称。
李思训画嘉陵江用时数月,极是缜密工细,连草木上小飞虫也纤毫毕现,又以无数细节堆垒成了金碧辉煌的巨作。吴道子心知在这种画法上李思训已做到了登峰造极。因此,他反其道而行之。
有些刺鼻的烟气冒了出来。
诸臣愕然。
“答圣人,臣这份礼物,一定得要夜里才能看到,故而适合在七夕宴上,观牵牛、织女星时看。”
“此物名为烟花?”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隆甚忽然开口,环顾殿内,问道:“听到了吗?”
然而,话音方落,有人策马往这边奔来。
天色马上要黑了,薛白还未到。
“眼下制得还少,下次让阿姐看个够。”
“很好,朕封你为烟花使,为朕制烟花。”
“吴公之笔,笔胜于象,骨气自高。”
“咻。”
他只在一日之间,用粗简的笔墨,画出了嘉陵江的意境。把山的壮丽、水的旖旎,凝注在每一笔每一划里。
赞誉声中,吴道子却是回过头环顾了殿内一眼,目光落到薛白身上时一顿,仔细打量了他两眼。
他没有听到水声,只感到艺术的气息浓郁。
相比而言,方才在看的那封奏折就不那么让人高兴了。
酣畅淋漓,一挥而就。
虽是批评了一句,李隆基却是认可这首诗的水平,道:“好了,把你的礼物献上来,莫再这般又冷又凉的。”
“圣人放心,这礼物一定热闹。”
“阿爷,事情只怕不是那般简单,水很深。”
“吁!”
“砰。”
“如何?”
那是安西发来的,内容是弹劾高仙芝。称石国已降服于大唐,高仙芝却以欺诈之手段灭其国、大肆杀戮,导致石国王子将此事宣扬于诸胡,诸胡遂联合大食进攻安西四镇。
事实上,高仙芝根本不是坐着防守的性格,得知消息之后,已于四月亲率三万兵马进攻大食,深入其境。而在这种时候,突然有人弹劾他,显然是不看好这场战事,要与高仙芝划清界限了。
“臣领旨,谢圣人恩典。”
“圣人七夕安康,臣……”
“薛郎,薛郎,手放下吧,这才多大动静。”
薛白知晓这是为何,他受过张九龄、贺知章的保护,吴道子曾师从贺知章,也许是隐有听闻此事。这些年彼此虽未见面,但可能听说过。
吴道子目光向御榻上瞧去,愣了愣,不由讶道:“圣人竟比以前更年轻了。”
一個人倘若太特立独行,往往就会让世人容不下。
众人得了薛白的提醒,又见他这等作派,都以为要有大动静,纷纷严阵以阵。
但,太久没见到了,还是好看的。
李隆基讶道:“你去写生,你五载以来一幅画都没有?”
薛白心想着,六月初王忠嗣还没“死”,很多事可以徐徐图之。如今不同了,自然要对这大唐社稷“亡羊补牢”。
其中,李思训画技最高。
薛白进入华清宫后殿时,见到的便是这样的情形。
李隆基很喜爱吴道子这幅画,还没来得及赏赐,便向袁思艺问道:“公孙大娘可痊愈了?”
“朕听到了嘉陵江水的声音,你等听到了吗?”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绘画与音律都是风雅之事,有相通之处。
袁思艺与薛白不算有私怨,近来对薛白却是十分好奇,他想不通,这个原本可以前程无量的年轻人为何屡屡要惹是生非,站在太子、安禄山的对立面,与杨国忠也是面和心不和。
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他才想起还没来得及行礼,连忙叉手作揖,道:“臣已然垂垂老矣了。”
笔尖灵活地在墙壁上游走,不像是在作画,倒像是把吴道子心中的嘉陵江水倾泄而出。
可当烟花印入眼帘,她还是感到了惊喜。
李隆基依旧不见公孙大娘,转头向薛白问道:“你今日又醉在何处?天子呼来也敢迟了。”
“咻。”
“不愧是吴带当风……”
辅趚琳没有直接说他去找张萱的情形,而是道:“孩儿重新查了,依照那幅画的时间,薛妃怀里抱的孩子并不是废太子的第四子李俅,另有其人,”
见到薛白,她径直道:“阿白,我还要看。”
有了这样的先入为主的印象,袁思艺听圣人想看薛白的礼物,便准备开口提醒圣人。
“回圣人,乃嘉陵江山水秀美,臣流连忘返。”
薛白目光落处,吴道子已画了半面墙,嘉陵江水已蜿蜒于大殿之上。
“怕不是有毒吧,万不可让它接近圣人。”
他不由抚掌大笑,道:“吴卿这是要当场为朕挥毫啊。”
杨玉环不由展颜欢笑。
李隆基打定主意让薛白当个狎臣,要贬了其正经差职,好不容易捉到把柄,并不轻易放过。
“召她明日来见见道玄,看看这画。”
吴道子气力用尽,手中画笔落下,人也跌在殿中厚厚的地毯上。
“袁将军见谅,我为圣人准备了七夕礼物,故而来得迟了。”
这种并不严肃的、嬉闹的语气能让李隆基感到轻松,他遂道:“正是如此,今夜诸卿都该一展所长才是。”
袁思艺立在宫门处看着他们紧赶慢赶的样子,有种滑稽感,就像是周幽王点烽火后,看到了狼狈赶到的诸候们。
因圣人如此姿态,贾昌也不敢斗鸡,整个后殿十分安静。
“道玄之笔法高下曲直,折算停分,游刃有余,运斤成风。”
杨玉环低声念了,却也微觉有些不妥。认为此诗美则美矣,其中的用词却显得有些凄凉,倒像是描绘一个失意的宫人在冷宫里独自过七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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