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画师《满唐华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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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4章 画师

华清宫,海棠汤殿。
殿宇不算大,建造得却极为精巧。后殿有一温泉池,专供杨玉环沐浴,俗称为“贵妃池”,构思超俗,像一朵盛开的海棠花,故又名“海棠汤”。
因骊山温泉水难得,汤池很小,长宽不过三两步,却是由二十四块墨玉砌成,玉是深黛青色,光滑得如镜子一般。池正中间有一块由汉白玉雕刻的莲花喷头,底座下是陶瓷制的水管连着水源。
水雾四季不断地从莲花中洒出,飞珠走玉。
杨玉环的娇躯在水雾中若隐若现,在深黛青色的墨玉衬托下,她的皮肤更加显得白晳光滑。水雾甚至来不及在她肩上结成水珠,已顺着她光滑细嫩的肌肤滑落下去。
正是“亭亭玉体,宛似浮波菡萏,含露弄娇辉”。
洗罢,她手一抬,两个宫娥连忙在池边铺上柔软的毯子,扶起杨玉环。湿漉漉的玉足踏上毯子,张云容已拿起一条大浴巾上前,裹住了那诱人的身躯。
“你还打听这些做甚?以伱如今的处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
他希望在暗中利用皇孙的身份来积蓄势力,又不希望因太早公开而被牵扯、或被揭穿,个中平衡是不好把握的。越来越多的“坦诚”必然会带来越来越多的危险,而危险又与机遇成正比。
“教了你许多诗词歌赋,没几天便忘了,倒像只赌徒鹦鹉。”杨玉环没好气道。
六月末,有一老友前来看他,在他这聚天地灵气之住所盘桓了数日之后,今日告辞而去。
“张画直?如何能不识?”
“不学好的东西。”
她说的是薛白在她生日时送的礼物,与安禄山进献的各种珍宝比起来显得极是简陋,当时杨玉环收下还嗔了薛白一句“小气”,可在当天夜里,她试穿之后却分外喜欢。
薛白目光看去,只见张萱老态龙钟,已有枯竭之态,知他说的不是虚言,微微一叹。
薛白略作沉吟,问道:“敢问张公,三庶人案发生之前,你是否为当时的太子妃薛氏作过画?”
说罢,张萱拄着拐杖,艰难地往山上走去。
许久,张萱画好了景物与人,唯独画中人的一双眼睛还没点上。
“没有。”薛白道:“贺监与张相公保下了我。”
他这一生都在为权贵作画,如今画的依旧是贵公子。
“我再为郎君作一幅画吧?”张萱缓缓道,“便名为《贵公子夜游图》,如何?”
张萱手里的盘子掉在了地上,而他本人似乎没有意识到。
也只有在盛唐,能轻易就遇到这么多艺术造诣高超、名传千古的巨匠。在山野洞穴里看一幅画便能谈及张旭、贺知章、公孙大娘、吴道子。
有了这样一個人证,他也许可以在风云变幻之时,争取到更多支持。
“我亲自去一趟。”薛白得知了张萱的去处,思忖良久,这般做了决定。
“说来,阿白如今算是开窍了,薛打牌、薛裁缝,可比薛御史、薛舍人要有趣得多。”
张萱诧异不已,愣愣看着薛白,道:“何……何意?”
“那敢问张公,当年是谁有如此高超之画技,竟仿得了张公的笔墨。”
画的是一幅山水,其中还有仙人,一看就不是张萱的风格。
“为何?”
他指向了画中那仙人的衣带,继续道:“此画中,仙人衣袖飘扬,有迎风起舞之动势,飘逸而利落,仿佛剑舞,也许便是名扬天下的‘吴带当风’。”
一个给人观感很好的年轻人上前,扶住了他,同时道:“叨扰张公了,我鸠占鹊巢,该拿烤肉赔罪,请张公入座享用。”
张萱同为画师,如何不明白老友为了画作而付出的心血,感慨道:“这些年过去,杨钊已成了杨国忠,高居宰相。你啊,连幅画都没画出来。”
“今日来,不提这些打牌、裁缝的,是来向你打听一位宫中画匠。”杨玉瑶道,“听闻有一个叫张萱的,你可知晓?”
薛白无法,只好道:“如此,改日再来探望。”
她养的这只鹦鹉甚有灵性,才被带到殿上已大喊道:“三姐,三姐。”
薛白还是做了决定,说着话,转过身来,在张萱对面盘膝坐下,坦诚地与之对视。
他就那样呆愣愣的,盯着薛白看了很久,之后,他用力揉着苍老的眼睛,似乎想努力辨认。
“圣人命老夫去作画,自然留的是老夫的印。”张萱道:“可那日老夫与殿下多饮了几杯,有些醉了,便让旁人代笔了。”
杨玉环侧着头,整理着她的青丝,满意地笑了笑。
“张公放心。”
“不知他在何处?”
张萱告老归隐后,便在洞口处造了木楼,修道养老。
杨玉环听了,心里并没有很高兴,只觉杨三姐是在炫耀,暗道高有什么好的,又不是男人。接着,她便知原来这套衣裙杨玉瑶已先试过了,没奈何,这姐弟二人就是更“亲密”些。
杨玉环抿了抿嘴,不说话了。
距离梳妆台不远处,一只鹦鹉正站在架子上,圆圆的眼珠子转动着,忽然大叫起来。
而他之所以一定要见张萱,因为他希望能说服或是欺骗张萱,往后出面替他作证,证明他就是皇孙。
日子久了,她显然更了解薛白得多。
用料不到一匹布,胜过了无数的金银珠宝。
“太子妃有两个孩子,是太子的第三子、第四子。”
一直走到中午,刁氏兄弟煮了汤面,张萱却不肯吃,而是回到小楼,研磨丹青,铺开长卷,挥毫落笔。
直到薛白忽然向圣人提起此事,他才忽然意识到这件事不简单。他没有马上禀报圣人,反而在圣人面前遮掩了,想要先查清楚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我誓要为三庶人案平冤昭雪。”薛白道:“却不知到时张公可否为我证实身份?”
这对于薛白而言,是一个颇重要的问题,张萱回答得却很直接,道:“东宫第四子犹在襁褓中,由乳娘带去喂奶了,便未入画,殿下说‘待明年再画便是’,可惜,再无明年喽。”
他不愿逼这样一位老者,好在他要证明身份,还有旁的办法可想。
回到迎阳洞时,木楼下方拴着三匹马,却是有人从另一条山道上找过来了。
“说到贺监,晚辈此来,是有一事想问张公。”
刁庚便接回肉串,用匕首切成更小块。
“三姐穿一定也好看。”
张云容道:“便是在长安城,贵妃不也是想洗就洗。”
“郎君请速回吧,七夕圣人必要摆御宴了。郎君赶回骊山,已是匆忙。”
薛白与她在身体上的关系要近得多,对她的信任反而不如李腾空,于是,斟酌着缓缓说道:“我打听到,张萱当年到薛锈宅中画了许多人,也许见过我的生身父母。”
张萱道:“你若寄望老夫为你辨认那孩子,且死了这条心吧。老夫不骗你,是真认不出喽。”
“我来,是想看看张公能否认出我。”
随侍华清宫的官员多会在昭应县城置宅,袁思艺亦是如此。
杨玉瑶大为不解,问道:“为何?”
……
只有他自己知道,如今再作一幅画,要消耗掉他多少的元气。
张萱将它郑重交在薛白手中,道:“题跋上有老朽的亲笔证言,郎君在可确保安全之前,万万不可轻易示人,否则必有性命之忧。”
杨玉环下意识地往她身后看了一眼,见薛白不在,意料之中带了略微的失望,心想着裁缝还没见到她穿上这身衣服的模样呢。
“老朽已是残年,恳请郎君留老朽在这山野之中享最后的自在吧。”
他画过圣人,还画过很多次,画了《圣人斗鸡射鸟图》、《圣人纳凉图》、《圣人击梧桐图》,在他笔下的圣人突出的是潇洒,却少有那份……矢志于社稷的气势。
那边,张萱已看向了洞内的壁画,向薛白问道:“可看得出这是谁的手笔?”
“胡了,胡了!”
袁思艺点点头,不否认这种可能。
话题又回到作画上,聊了几句之后,哪怕张萱无比不舍,也只能目送着友人远走。
“胡了,清一色胡了。”
“问吧。”张萱在篝火边坐下,接过一块烤羊肉串,闻着,叹息道:“牙口不好喽。”
张萱画人,喜欢把人往丰满了画,比实际上要肥一些。而这位画师的风格就写实些,笔下的仙子都是鹅蛋脸。
薛白确实不擅长看画,虽能鉴赏得出这壁画极好,气韵雄壮,笔迹磊落,大处挥洒恣意,细节又十分稠密。但要凭此认出是哪位画师,却不太可能。
这是一个群星璀璨的时代。
都是久在宫中之人,彼此也算是了解。张萱知辅趚琳貌似忠良,实则贪鄙,此来只怕是察觉到了什么。
“以张公之眼力,倘若相隔十余年再相见,可还认得这位皇孙?”
“我若不事先打听清楚,等先被政敌知晓了,处境只会更危险。”
“老朽听闻,郎君被失手打死了?”
不像他之前进献的那些惊世骇俗的衣服,这样的小小的改动更能让世人接受。更何况杨玉环姿容绝世,穿上这身襦裙,任谁见了都只能由衷赞一声“美”。
“差遣?”张萱道:“此番你我相见,始终只谈画技。我还当你与我一般,不在宫中供奉了。”
“我出生于开元十八年。”薛白回忆着曾在皇家玉牒上看到的关于博平郡主的生辰八字,缓缓道:“庚午年,属马,冬月出生,算是马尾巴,有一个孪生姐姐。”
这人名叫辅趚琳,三十五岁左右,面容严肃,与袁思艺一样正经古板,有着朝堂官员的气场。旁人若不知他的身份,往往要以为他胯下之物犹在。
“你亲自去,带上心腹,莫教旁人知晓。”
“咦。”杨玉瑶目露惊讶,上前细细打量着,道:“竟是这般好看?”
“不知张公何意?”
“贺监他从未对我与吴道子提过此事。”
“你所问,老夫都答得干脆。”张萱道:“若再要往下问,不如你先说说为何前来探询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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