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常山郡
常山郡，真定县，城郊。
太行山高耸在眼前，滹沱河从太行山中穿流而过，滋养了山沟中的土地，山峦下方错落着一片村舍。
常山长史袁履谦骑着一匹老马赶来，目光逡巡，好不容易才在一群百姓当中看到了河北营田判官颜杲卿的身影。
“颜兄。”袁履谦翻身下马，赶上前去。
田边的道路上支了几张破桌子，几个吏官正坐在那派发钱粮，颜杲卿一身布衣，手持一支毛笔，不时往册子上勾上几笔，他闻言抬起头来，见到老友，显出了久违的笑容。
待办完事，两人走在田边说话，任子弟随从远远跟着。
“裴太守得了伱这首诗，想必也能欣慰。”
“是吗？”
“若是高将军能劝得了圣人，也就不会私下与我合作了。”
青岚则对这些不感兴趣，一开始还努力打起精神，想熬到颜嫣睡了。可她才是实打实地等了一夜，打了几个哈欠，最后抱着颜嫣的腰睡了过去。
“伯父？你怎认出我的？”
三人遂躺回榻上，随意地闲聊着。
可另一方面，薛白孤身到河北，的的确确需要颜杲卿的帮助。
薛白只觉好笑，拉过她的手，让她在身边坐下，道：“还没说，跑到常山来是谁的主意。”
这年头车马缓慢，亲友之间为了能见上一面，着实是很费工夫的一件事。
颜杲卿指了指地图上常山郡以东的平原，没有说话。
当然，个中情形即使不说他也猜得到，无非是颜嫣等人得知他要到常山赴任，逼着老凉带她们来。
“厉害，说吧，李死鱼与我有何关系？”
“好。”
颜杲卿的关注点马上被那发生在太原的变故吸引了，道：“进城再说。”
“嗯，娘子一直在等你，刚刚才睡着。”
薛白没有立即答应，而是愣愣看了颜杲卿一会儿，像是因为老人这“求官”之举而愣住了，但其实并不是。
原本历史上，颜杲卿抵御安禄山叛军，城破被擒之后满门被碎尸割杀的惨烈事迹，薛白听说过，如今他取代了颜杲卿为常山太守，就想过也许能使颜家免于那样的劫难。
“哼，这可是我的地盘，我从小跟着大阿娘长大的。”
“嗯？嗯。”青岚细若蚊吟。
“他一定要跟来，没办法。”
连唤了两声之后，那正在安排行李的年轻人回过头来。
入夜，薛白回到了他在驿馆中住的屋舍，那是一个独立的客院，有三间屋子，李腾空与李季兰在东厢，几个婢子各有通房，西厢则是空着。
“好吧。”
“那边西厢是空着。”
聊也聊不出个所以然来，两人说回了私事。
“夫君想听？”颜嫣笑了笑，拍了拍枕头，让薛白把手臂放过去，“可不许再说麻哦。”
薛白并不掩饰语气里的讥讽之意，故意在颜杲卿面前对李隆基的昏庸表露出不满，道：“圣人宁愿相信王忠嗣反了，也不相信安禄山反了。”
这是河北官员常说的，用这句话缓解了很多尖锐的问题。
“一些公务。”
颜杲卿苦笑道：“你与李太白同行，想不被留意到也难啊。”
“这孩子，怎还不进来，杵在庭内做什么？”
“常山长史，袁履谦。我与他是多年的旧友了，早年间曾一起扩田。他是忠良之士，你能信得过他。”颜杲卿对袁履谦的人品很笃定。
“恭喜颜兄迁官了。”袁履谦难得显出笑容，又道：“不知你在等谁？我或可帮忙打听？”
薛白此时正在兴头上，不太相信妇人间能聊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与青岚对视一眼，决定先把这个身子骨弱到不堪折腾的小娘子哄睡。
屋子里黑了下来，只剩下透过窗纸的淡淡月光。
“无咎？”
薛白把石岭关一战前因后果说了。
“三娘睡着了？”薛白问道。
“不必打听。”颜杲卿摆摆手，“他到了，我们自然会知晓。”
袁履谦道：“那位东平郡王一直便想兼任河东，我怕他是巧取不成，改为豪夺了。”
“据我留意，他更像是被一步步架到那位置，本心里未必想反。”颜杲卿回忆着安禄山时常显出的懒惰模样，道：“从这点而言，圣人也许是对的。”
“内附的胡人不知规矩，口出大逆不道之言有之，不是真要造反。”
“还想与丈人了解常山郡的情形，方才入城前，我见丈人与一个官员同行？”
“是啊，倘若只是朝廷误会便罢，可若真造了反，于百姓有何好处？”
“骨牌最初流传到幽州之时，就是我大阿娘带着李氏一起打的，后来才渐渐在范阳府文武官员们当中风靡起来。哦，李氏是跟着她兄长到河北的，她原本是个寡妇，二十六岁才嫁给独孤问俗，因为她兄长李史鱼与独孤问俗是好朋友，李史鱼还与你有关呢。”
“他真是对雁门关出手了？”
崔氏大喜，招手唤薛白进堂说话，还称赞老凉这个护卫头领忠心耿耿，吃苦耐劳，总之是久别重逢，一派喜庆。
颜杲卿听说是这种情形，低下头想了想，竟是道：“圣人之所以不信，也许是因为安禄山确实不想反。”
颜杲卿没有让薛白先到府署上任，而是领着他往城中一间驿馆。他作为河北营田判官，经常来真定县城，对街巷十分熟悉。
这些话题还真是薛白感兴趣的，听得聚精会神，时不时点头记下来。
“安禄山若叛，唯有速取长安，或走河东、或走河北。如今李岘宣慰河东，举荐高仙芝、李光弼为节度，挡住了这条道路，而走河北，常山虽不是咽喉之路，却也是通衢要地，我得守着。。”
见了她们，他的怒气不由散了。
薛白只好重新披了衣服去倒，往日里都是旁的女子对他嘘寒问暖，唯独与颜嫣相处是另一种感觉。奇怪的是他并不排斥。
薛白遂拉着他起身，偏是听屏风那边有了响动声，颜嫣揉着眼走了出来。
颜杲卿摇了摇头，道：“听起来，你不打算离开常山。”
“是，丈娘。”
薛白没有刻意乔装，但穿着布衣，带了个遮阳的斗笠，本想等进城了再亮出太守的身份，吓城中官吏一跳。
“谁？”
“嘿，我起的，厉害吧？一语双关。”颜嫣接过水杯，捧着喝了一口，定定看着薛白，等着他夸。
“三娘还在担心呢，你怎么比她还晚到？”崔氏一落座便问道。
老凉迅速往后一瞥，只见崔氏带着一众小娘子们出来了，不由略舒了一口气。
智勇双全的忠臣义士，留得性命，也许能为大唐盛世的延续做出更多有价值的事。
他当然明白颜杲卿这么说并不是为了个人前途，只是他原本的想法是，把颜杲卿送出河北。
“我知道。”薛白道：“骑兵要南下，绕过常山郡非常简单。但只要我在这里，河东兵马便可随时出太行山，直指叛军幽州大本营。我在这里，安禄山便要忌惮。他要南下，就必须先下手除掉我。”
他的情况与薛白相反，家眷是提前就到常山郡了，因为崔氏听说了薛白担任常山太守之后，就一定要来看看薛白与颜嫣这对小夫妻，又不耐烦丈夫一路上有各种营田差事，让儿子颜泉明带着她先来等候。
说话间，薛白磨好了墨水，铺开纸，提笔给高力士写信。
“朝廷雇百姓营田，每人每年给钱六百三十、米七斛二斗，可这些百姓已有数年没收到佣钱。”颜杲卿叹道：“我也只能略略支一些给他们。”
他当即往那边走去，之后，看到了那一行人中有个被簇拥着的年轻人。
袁履谦一讶，须臾猜到了什么，试探着问道：“莫非是那位新任的太守？”
青岚说到后来，自己都知道羞愧，说不下去了，小声哀求道：“郎君，饶了我吧？”
“郎君，主母她们说，见了郎君才肯回长安，小人怕路上出事……”
“原是带了的，行到晋中，出了些变故，我遂独自赶往太原，派人把家眷护送回去了。”
“你此番来常山任官，升官再快，也有两年任期吧？”崔氏笑道：“往后我便可多照顾三娘了。”
“郎君。”
“真定县令张通幽，亦是朝廷任命的进士，大节不亏。但他做事有些私心，你治所就在真定，需留意些……”
堂中还残留着些脂粉的香气，却已响起了一声叹息。
薛白道：“我想试试能否遏制住安禄山的叛乱。”
“颜兄此番在常山待多久？我好好款待你一番。”
“好。”颜杲卿义不容辞。
“朝见裴叔则，朗如行玉山。黄河落天走东海，万里写入胸怀间。”
他见到有一人正站在前院恭敬地迎接着他，脸上还带着一脸认罪的表情，正是老凉。
“百姓岂有心思考虑这些？”
薛白其实还去了土门关一趟，但这种公事不必对她明言，遂道：“路上耽误了些时日。”
“郎君的主意。”青岚侧过头。
薛白等了一会，不见下文，问道：“与我有何关系？”
“我以前还以为永儿的名字是因为颜家是书法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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