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妙法选官
翌日，圣人批允了陈希烈的辞呈，罢其左相之位，封其为太子太师。
杨国忠一朝斗倒张垍、陈希烈两大政敌，自认为有颇多值得总结的地方。比如他胆大心细，能敏锐捕捉到圣意，并敢于冒风险；比如他还懂轻重缓急，能暂时联合薛白，先除掉最大的威胁。
凭借着这些过人之处，他走到了权力的巅峰。
“圣人同意罢免陈希烈，让我选取继任者。阿白以为何人适合？”
“我？”
面对杨国忠半试探半请教的问题，薛白随口应了这一个字。
“哈哈哈。”杨国忠哈哈大笑，道：“说笑了，你拜相是早晚的。但如今年纪太轻，资历也不够，还得忍耐忍耐。”
“朕记得，伱是蓟州渔阳人？”
当时杨齐宣想的是，李十一娘抢走了他的儿女，他得要抢回来。哪怕先假意答应了薛白，脱离了牢狱，往后再寻出路也好。于是，他被安排着与吉温一起离开了京兆府狱，前来范阳，成了薛白安插在范阳的一个眼线。
“这……臣祖籍渔阳，但自幼在川蜀长大，算是蜀人。”
这些日子，他把大街小巷都走过一遍了，并没有找到丰汇行。偏偏薛白与他说过的传递消息的办法就是以兑钱的方式把情报送到丰汇行。
“薛白。”
她并没有问过杨齐宣的想法，只把杨齐宣当作一个可以由她心意装扮的物件，好比她的马驹。
但他说的还是很好听，道：“阿白就放心吧，我已按着你的想法与圣人说了，圣人也深感有道理，想必很快就会同意委派大将到范阳。”
薛白道：“这是好事，可见我们安插的眼线能用了。”
大概是势力范围还到不了范阳吧。杨齐宣甚是失望，准备如往常一般回家去。
韦见素算是一个颇有才能的官员，性情相对柔顺，才得以在李林甫宰执的时期保全下来，名字在李林甫那政敌小册上排在末位。杨国忠掌权后也需要些真正能干事的人，他也愿意投靠杨国忠。
进了青庐，只见一个穿着厚厚的裘衣的女子坐在那。粟特人认为“吉乃素服”，新娘穿的便是素衣，但不是全白，夹着绿花，腰间系着万钉宝钿金带，装饰着各种珠宝，在火光映衬下显得十分夺目。
“杂胡岂能真的拜相。”
一间新翻修而成的宅院中锣鼓喧天，正在庆祝一对新人喜结连理。
他一来，杨宅的美妾们纷纷探头相看，拍掌笑道：“有穿紫衣服的主办，真是选官哩。”
这人三缕长须，气质清雅，乃是如今刚刚接替了陈希烈门下侍中一职的韦见素，兼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院学士。
吉温不过是个无用的壳，是一个假象。没有人能想到，看似庸碌无能的他，才是真正担负重任的那一个。
如此，举荐李光弼为河东节度副使一事便有了转机。
接连处置了几份文书之后，韦见素连头都懒得抬，只管盖章。之后，有人走到了他前面。
很快，有杨家仆役趋步过来，递上一封授官文书，小声道：“这是右相家的大郎，想补一個五品的阙。”
先走上来的是一个穿着绿袍的年轻官员，身量、相貌都不差，只是双目无神，显得呆头呆脑的。
以此事垂询了杨国忠之后，杨国忠给出了一个人选，便是眼前的鲜于仲通。召见之后，李隆基算是十分满意的，认为这个大将谦逊恭谨，冷静稳妥，更兼南诏之战的胜果，让人感到很有信心。
此事的前因后果他是知晓的。太原是大唐的北都，因此太原尹的官阶甚高，杨光翙若能任此职，于其前程极为有利。
这般授官，无非是把杨国忠的心腹一个个安插在朝廷各个位置，行云流水一般。
于是，韦见素这个左相又退回自己的位置，批了杨暄的授官，道：“下一个。”
“容我想想吧。”
杨齐宣眯了眯眼，留意到图上的路线有两条。除了一条正常去往长安的路线之外，还有一条往太原的路线。
“哦，杨暄。我要一个穿红袍的官职。”
他原本还以为杨国忠在私宅选官是像李林甫、王鉷一样把公务带回自家宅院里办。如今看来并不仅是如此，倒像是要把整个授官的程序变成一言堂。
如今李隆基既知晓了张垍泄密一事，对于放安禄山回范阳一事必然得重新考虑。倘若杨国忠能趁热打铁，或真能留安禄山在长安，以高仙芝顶替平卢、范阳节度使。
“旁人都知朕喜爱安禄山，却不知朕一直在关注着范阳。能任命过去的官员，都是朕最信得过的人选。”
他连忙应道：“臣习惯。”
杨光翙确实是很早就盯着那位置了，但被薛白给阻了，河东的战略位置不一般，薛白前阵子一直在举荐李光弼过去。杨国忠害怕安禄山坐大，一度也在考虑，结果，李光弼却被调到朔方。
“嘿嘿，你的丈夫可不仅是俊俏，他还有着高贵的身世。”安禄山骨子里还是自卑的，十分艳羡杨齐宣三王两恪家族的出身。
薛白答了，微微颌首，走向屏风后方去寻杨国忠。却见杨国忠倚在两个肥婢怀里，已经睡着了。这种情形下，他还蛮好睡的。
“我平时最重信誉，你大可放心。”杨国忠道，“只说眼下，谁适合为相？”
“为国尽忠，不敢受圣人赞誉。”
“但消息很不好。”杜妗道，“安禄山要去太原，你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你就是个废物，离开了家族与李十一娘，你什么都不是。但你若受够了这注定越过越糟糕的日子，我给你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为我做事，立了功劳，我给你一个找回你妻子儿女的机会。”
紧接着，冷风一吹，他打了个寒颤，迅速清醒了下来，脑子里回荡着薛白说过的那句话。
杨国忠避开了薛白的目光，朗笑着掩饰尴尬。
杨暄嘿嘿一笑，只管抬头环顾，远远看着他阿爷的小妾，挥了挥手，又引起一片嬉笑声。
“好。”
薛白送了他们，回到家中，却见杜妗来了，正捧着个手炉在与颜嫣聊天。
“不在圣人面前问一句？探探圣人的心意？”薛白道，“将人留在京城，我们总有办法对付他。”
“是，是。”
“谢阿伯给我挑了一个俊俏丈夫。”
“臣恐辜负圣意。”
粟特人的妻子地位很高，允许妻休夫，拥有再嫁的权利。再加上安守忠的地位远比杨齐宣高，安氏在这段联姻当中自然是更加强势。
“客官就放心吧，我的飞钱都是安家商队作保，绝对都是丰汇行出的真钱。”
“怎么？”
进门，直接穿到后院，便听得后堂上传来了一片“噼里啪啦”的声响，却是许多帐房先生正坐在那会帐，每个人都是一样的素衣，几乎相同的动作，让人根本认不清谁是谁。
“是这样。”杨光翙上前几步，赔笑道：“自从韩休琳任河东节度使以后，这节度副使的阙职已经空了很久了。韩休琳是武夫，兼不了太原尹，我很早就想毛遂自荐了，一直没有结果。”
杨齐宣顾不得喝茶，忙不迭便往南市而去。
薛白道：“安禄山很快要回朝拜相，岂不正好？”
“朝堂上总有人说安禄山心怀不轨，朕若命你为范阳节度副使，前往探查，你可有计较？”
“客官有何吩咐？”
“我是吏部尚书，既然人到了我府中，便是经过了吏部授职。你既也在，便当过了门下省的章程。岂有那许多计较？”
薛白这日收到了一封来自陇右的信，乃是哥舒翰递来的，说了李光弼在朔方称病辞官一事，问薛白能否设法把李光弼从朔方调回长安。
薛白摇了摇头，问道：“既推举了韦见素为左相，北边那位，阿兄是如何考虑的？”
李隆基不在乎鲜于仲通的回答，他问这些问题，乃是自己在思忖着。
杨国忠被这话架在那里，无奈之下，好言安抚道：“差些火候，待颜公从陇右立功归来。我举荐他为吏部侍郎，再引他入相，如何？”
酒意翻涌，他感到胃里一阵抽搐，几乎要吐出来。
时间很快便到了腊月。
这安守忠大概是安禄山的族中兄弟，地位不低，是个胖乎乎的粟特人。一见杨齐宣就很喜欢，扬言要将女儿嫁给他，旁人听说此事，都纷纷恭喜杨齐宣，他也就答应娶了。
礼成，杨齐宣完成了他的第二次婚礼，没来得及去青庐见他的新婚妻子，便被拉到一众将领中饮酒。
“阿白，你坐。今日来可是想要谋官？我也正在替你考虑合适的阙。”
比起大局，他更关心的当然是不能让安禄山取代了他的相位。因此，为了避免安禄山留在长安的局面，他迫不及待地推举了韦见素为左相，与薛白的意图已是完全相反。
“不错。”王难得沉吟道：“我若是安禄山，受召进京。若还未动身，先听闻鲜于仲通来留守，又听闻李将军到河东，心中难免要警惕。”
“节度府禁用飞钱哩，可范阳城里有多少商贾，哪能禁得住哩？要兑钱，只要往南市，随意找个粟特商人就能兑。”
“一言为定？”
这显然不可能是丰汇行的眼线，杨齐宣遂上前打了招呼，称要兑钱，对方当即便带他往铺面而去。
他已经严令张垍不能把他的心意透露出去，但张垍还是让他失望了，如此一来，安禄山的忠心便不再让他完全相信。他终于开始思考那个跳着胡旋舞逗他开心的可爱胖子是否真有可能起兵造反？
“与这些虫蠹为谋，岂能治得好社稷？！”
韦见素恍若未闻，在堂中正襟危坐下来，很快便开始选官。
过了数日，独掌朝纲的杨国忠开始重新调整长安、洛阳的官员任命，算是“一朝宰相一朝臣”。
他叹息一声，又想到了在长安大牢中时，薛白说的那些话。
李林甫再专权，也不曾废除各衙门做事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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