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谁更执拗《满唐华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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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1章 谁更执拗

御汤九龙殿。
温泉水面上起了氤氲,香炉中冒出烟气,使得整个内殿有些雾蒙蒙的。
御榻上,汉白玉的雕像一动不动,御榻后方,一名老宦官正坐在毯子上,听着王忠嗣冗长的话语,手执毛笔做着记录。
王忠嗣说的是朔方、河北的一些事情,不时提到突厥、契丹,冒出一些拗口的名字。
“回纥首领骨力裴罗已经死了,他的儿子磨延啜继位。臣以为,阿布思北逃之后,若不是投靠回纥,便要投靠葛逻禄。这些年,回纥对葛逻禄的掌控大不如前,致使葛逻禄自立叶护,恐要引出乱子来……”
声音很孱弱,老宦官听不懂这些,头越来越低,渐渐像是要睡着过去。
有一名小宦官悄然从后庭走了进来,脚步比猫还要轻,递了一个小卷轴过来。
之后,他又补了一句,道:“朕也相信他的忠心。”
“放心,我们能做成的。”杨国忠拍了拍元载的肩,如此说道。
“圣人,可孙孝哲欲杀王忠嗣,此事证据确凿。”
然而,李隆基已目光深邃地盯住了杨国忠,迫使杨国忠低下了头。
“臣……遵旨。”
薛白道:“节帅有大气运,那些宵小之辈杀不了你,那些困难也击不败你。还请再振作起来,社稷还需节帅为柱石。”
薛白看着草稿,显出些疑惑的神情。
薛白自知也许很快就要被贬官了,但得益于近来发生之事李隆基并不愿对外公布,暂时还未处置于他,至少眼下,他还是中书舍人。
“岂能说是事败了?”杨国忠笑着摆摆手,道:“圣人答应了我的请求,唯对杂胡犹有顾忌,要把孙孝哲送往范阳试探杂胡反应罢了。”
李隆基不听他说这些理由,抬了抬手。
“斩吉温、孙孝哲容易。可朕问你,安禄山遣使回京献俘,人却被斩了,后续如何安抚?”
杨国忠则想着,圣人方才并未说吉温要如何处置,那正好拿吉温来杀鸡儆猴,涨一涨他这右相的权威。
“臣有罪,自知使陛下犯难,愿以死赎之。”
杨国忠离开华清宫,见到了元载。
一瞬间他像是被抽掉了精神气,无力地倒在软榻上,任人抬着他出去。过度的失血让他头晕得厉害,他想到自己尽力了,该交回去的担子也都交回去了,闭眼沉沉睡去。
“这?”
“他被任为大理司直,追查阿爷的死因了。”
元载侃侃而谈,讲了如何除掉吉温、孙孝哲,削弱安禄山,还说了如何除掉张垍、陈希烈,让杨国忠独掌大权之后拉拢边镇,彻底除掉安禄山,达到李林甫那种只手遮天的高度。
如今在李隆基眼里,杨国忠是一个能干实事的股肱之臣,薛白则是一个只能如李白一样待诏翰林的供奉。
“公孤童被识,策虑奋发,义勇偪亿。其受任也,厉三军之气,同万夫之力。致诛则百蛮竦,振武则暴强服。支离约已,尽悴事国!”
听到这里,王韫秀感到脸上一凉,手一摸,惊讶于自己流下泪来。
今日到最后,圣人还是杀了他。
可元载心里很清楚,自己与杨齐宣不同,不是出卖丈人换取自身前程的小人。他是真有计划以实现王忠嗣的心愿。
杨国忠在这种军国大事上确实没见识,感受到圣人的不满,心虚不已,假装自己是抛砖引玉,连忙接了一句。
祭文是元载此前就写好的。
这是大事,阿布思业已叛乱,万一再因节度使的调动让河西生变,朝堂上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唯有安抚住安思顺。
“杨卿看着办,莫忘了。”李隆基心思并不在此事上,想着河北之事,微微蹙眉,“孙孝哲与太子的冲突,想必你已听闻了。”
“你是宰相,以为该如何处置?”
元载接过告身,展开看了一眼,见了上面“敕元载勾当此事”这寥寥几字,却能感受到它带来的偌大权柄。明面上只是采选天下美色召入宫闱,他却可借机为自己树立不少威严。
王忠嗣对这句话深有感触,道:“我从未畏惧过哥奴、杂胡、唾壶及其爪牙,更赖你几番出手庇护,那些宵小之辈,还要不走我这条命。”
祭文很长,从王忠嗣之父王海宾的壮烈战死说起,详述了王忠嗣一生的功绩,却似述也述不完。从中午开始,直念到夕阳把天边的云都染成红色。
同一天里,杨国忠将一份告身递在元载手里,笑容灿烂,道:“恭喜花鸟使正式上任了。”
个中的差距在于,杨国忠知道天子的想法,能顺从圣意把事情做好,而薛白则有太多错误的、不切实际的想法,自以为是地认为社稷如何如何会更好。
这算是他一个风趣的笑话,元载只好赔笑起来,笑着笑着,偶尔也会想起今日是王忠嗣出殡的日子。
李隆基见他无言以对,岔开话题,先问了一句别的,道:“你前日批的折子,朕看了,让安思顺留任了?”
随着最后一抔黄土被铺上,送殡便结束了。
元载心中轻哂,暗道唾壶这种凭近狎圣人上位的货色居然还想着下一朝的事,只能说是杞人忧天。
“阿爷放心。”
“薛郎?”
他没有再说下去,转头又吩咐了王韫秀一句。
“他已招供了,是私怨。当年王忠嗣北伐突厥,杀了他的父亲,此事与胡儿无关。”
虽有一点差池,但大方向上还是按着他的计划,除掉一个一个的政敌,逐渐独领朝纲。
杨国忠当即领会了圣人的心意,琢磨着,该如何把薛白贬一贬。
“小娘子,你到哪去了?”
老宦官接过展开卷轴看了一眼,稍稍清了清嗓说话。
陈希烈道:“忠心之余,谁无私心呐?薛郎可敢自诩无私?倘若朝廷让你卸任中书舍人,你可甘愿。”
十分怪异的一幕便出现了,从老宦官嘴里吐出声音竟与圣人有八分相似。若隔着屏风听着,仿佛是御榻上的汉白玉像开口了一般。
聊过了花鸟使的差职,免不了要提起前几日讲武殿发生的事,元载直到今日得了好处,才肯据实报给杨国忠。
然而,今日要拟的这封诏书,却是抚慰安思顺的,表示让他卸任河西节度使一事乃子虚乌有,朝廷并无此意,让他安心留任。
“阿训且退下,好生休养。但有桩难题,你让朕不好办啊。”
河北地处边境、胡汉相杂、民心不定,治理难度远非川蜀可比,鲜于仲通任剑南节度使尚且吃力,与安禄山更是没得比。
杨国忠自有考虑,反问道:“我们得罪太子甚深,坐以待毙不成?”
其实,他已隐约察觉到九龙殿里那位似乎不是圣人,因为它冰冷得让他感受不到任何活人的温度与气息,可又不确定是否圣人就是那么冰冷。
他微微叹息了一口气,望向远处的夕阳,在心里对王忠嗣说了一句。
“圣人正当壮年,下官以为,此事暂不足虑。反而是安禄山,支持张垍、吉温等人于朝中与右相争权。可右相手中掌握的兵马却不如他,故言安禄山方为大敌啊。”
“计划都顺利?”王忠嗣问道。
反倒是有人好奇地问道:“元载呢?”
他喉头滚动了两下,喃喃问道:“我最后……见到圣人了吗?”
陈希烈深深看了薛白一眼,从一堆公文里翻找出一份,道:“自己看吧。”
就像是一棵根茎巨大的萝卜,若不往下挖,光顾着拔,那是谁都拔不出来的。
只是照本宣科,语气不免平淡了些,没有圣人平时的语调饱满。
薛白当天傍晚就得到了消息,听说杨国忠去探视了孙孝哲而没有用刑。
“你不懂我。”王忠嗣道,“我自幼受圣人养育……”
“臣亦认为,薛白骤得高位,太过跋扈了,确该磨砺。”
“你的方法,终究是失败了。往后,就依我的方法来做吧。”
杨国忠遂话锋一转,又道:“只是,薛白才从南诏归来不久,还请容臣寻一个恰当的阙额。”
“公本太原祁人,六代祖仕后魏为青州刺史,北齐为白道镇将,五代祖随周武帝入关……”
纸钱被高高扬起。
往日不曾细数,她常常忘了她阿爷有着如此波澜壮阔的一生。
然而,李隆基直接皱了眉,凝视着杨国忠,是在怀疑这位宰相的能力。
杨国忠听得连连点头,对这个设想很是满意。
于是等杨国忠前来觐见,李隆基便先抛出此事,做为谈论大事之前的一道开胃小菜。
杨国忠一滞,垂下头,应道:“臣惭愧。”
“胡儿不是谁都能代替的。”
王韫秀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从袖子中拿出了一卷圣旨,道:“圣人追赠阿爷为太子太师。”
元载一愣,有些佩服杨国忠这张嘴,不愧是能接住李林甫一口痰的嘴。
“那元载岂不成了如今家里官位最高的一人?”
“但说无妨。”杨国忠潇洒地一挥袖子。
元载道:“右相总领朝纲,监督太子是为本分,可真扳倒了太子,于右相有何好处?”
这句话,他说得颇为骄傲。
再醒来时,已到了昭应县城的别业中,耳畔是王韫秀焦急地唤着“阿爷”。
当然,薛白还年轻,需要锤炼。只能说擢拔他为中书舍人,有些太快了,拔苗助长。虽说是表彰其在南诏之战中的功绩,但也该到了敲打敲打的时候。
杀他的,是圣人的心意。
“臣有两个人选,一是哥舒翰。”
王韫秀的几个姨妹不免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浑然忘了当年正是她们时常讥嘲元载。
于王忠嗣而言,这是一个死结;可在薛白看来,只要解决掉李隆基,这死结也就解开了。
也许是因为他知道历史的走向,如今已愈发感觉到大唐的边镇开始像煮沸的水一样晃动了。
“丧礼,接着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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