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狎臣《满唐华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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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3章 狎臣

兴庆宫西面的胜业坊,座落着内侍监袁思艺的宅院。
是日,高力士既在宫中值勤,袁思艺便在傍晚时分回宅歇息,养精蓄锐,待明日轮值。
他宅中妻妾、儿女、仆婢一应俱全,根本看不出任何他是阉人的痕迹。当他身着紫金朝服的高大身影步入门内时,完全是沉稳的朝堂重臣风范,只是颌下无须,少了些威风。
候在庭中的管事迎上前,道:“阿郎,有客来访,已安顿在偏厅了。”
袁思艺目光看去,见他手里拿着一根母丁香。
“这是来客给小人的。”管事遂笑道,“他嘴里已含了一会了。”
这一句话,袁思艺便明白来人是谁了。
陈玄礼小声地提醒道:“圣人,寅时了。”
一句话,杨齐宣下意识地感到恐惧,咽了咽口水道:“她……她已不是相门女,能奈我何?”
“杨兄,上次的牙还没咽下去。”
吉温心中对薛白有恐惧,吓得不敢离开,重新坐下,只待最新的消息。
薛白道:“我能如何犹不知晓,倒可先告诉你一桩好消息。你的糟糠之妻,李十一娘,很快要被放出来了。”
此时,暮鼓声响起,吉温聊完了差事,起身准备告辞。
“但就是还有一个难题。”吉温沉吟道:“薛白,此子像一条疯狗咬着府君不放,若不除掉,也是麻烦。”
薛白转头看了身后的李腾空一眼,似乎坚定了些决心,道:“臣多情,想为十七娘的家人求情。”
抬头时,他发现高力士目光向这边扫了一眼,不敢再多言。
没有人能明白他到底有多害怕李十一娘。
不论他要做什么,都得等圣人出来了。
此言一出,但凡有点脑子的,都听得出薛白这是在借机劝谏,非得在圣人玩得正高兴的时候提些扫兴之事,这人得有多讨厌。
也就是今夜这情形,袁思艺只是点到为止,否则凭他对圣人的了解,以及他的位置,用谗言除掉薛白并不是难事。
“如何回事?!”
“回圣人话。”薛白道:“臣并非劝谏,而是说情。”
“臣……”
吉温十分尴尬,但他了解袁思艺,并不敢因此而恼火,从袖子里拿出一条手帕,系在嘴上遮臭味,赔笑道:“袁大监勿怪,下官太失礼了。”
偏厅里,吉温正歪歪扭扭地坐着,百无聊赖地咬着指甲,将咬出的指甲屑吐在地毯上,因吐不干净,还连着吐了好几下。
袁思艺原本准备好的那些谗言还未出口,已不敢说了,只好低着头,又为圣人斟了一杯酒。
果然,袁思艺问道:“你们想推谁为宰相?”
提起杨国忠,他万分不屑。
他能得李隆基信任,忠心是无疑的,但愿意为安禄山做事,一是因为“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二是认为这些事无伤大雅,目前为止,他算是亲近安禄山,但并非完全倒向安禄山。
龙池畔火光通明,无数人正在为讨圣人欢心而忙碌着。
杨齐宣转头一看,不由吃了一惊。
“朕为何要给你这个恩典啊?”
李隆基这才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无怪乎朕看不出来。唔,太真玩得不错,大展骗术,将众人耍得团团转。”
袁思艺对此不出所料,道:“可。”
“这,自是不行,这是朝廷机密。”杨齐宣把手里的奏折拿到身后,因这是弹劾薛白的奏折。
天亮时,袁思艺出了兴庆宫,招过一名心腹,低声吩咐道:“你以快马去告知他们,李林甫的新坟,不必掘了。”
袁思艺一愣,行礼道:“遵旨。”
“父皇?”宁亲公主大讶,摇头道:“我不是。”
除此之外,也是因为这能让他感受到权力的快感。决定一方节度使、乃至宰相的人选,让他能暂时忘记自己是一個宦官,只感觉自己是朝堂重臣。
薛白似乎真意识到了,直臣、谏臣的道路走不通,开始向圣人低头,表示愿意讨圣人欢心了。
“是吗?”
于是笙歌鼎沸,彻夜不绝。
袁思艺不再逗留,径直走进官廨。
圣人喜欢佞臣、狎臣,天下间最位高权重的杨国忠、安禄山皆是如此,而只要薛白愿意,他轻易就能当好第三个大佞臣。
原本欢快的气氛当即凝固了一般。
“哈。”李隆基哼了起来,指了指薛白,叱道:“自作聪明,朕还不需要你变着法子地劝谏。”
选择在陪李隆基嬉游之后再拿出来,相比他之前的敢言直谏,算是十分恭谨了。他像是开窍了些,终于愿意改变对待圣人的态度。
袁思艺知道,安禄山这次派吉温回朝请功,势必要在李林甫死后于朝堂竖立一个亲近范阳的宰相,此事早有默契。
李隆基信心满满,笑道:“朕可猜对了?”
看过之后,李隆基竟是没有把奏折交给内侍们,而是收入了他的袖子中,不动声色地叹道:“你这求情,绕了很大一个弯啊。”
“朕不需你肝脑涂地,你莫再自以为是便好了。”
陈玄礼低声应道:“回圣人,我确认过了,李十七娘确是已出局了。”
这有些无礼,在他这里,已经不算是怠慢了。内侍省的两个大监,高力士是笑面虎,逢人三分笑,不论对方地位高低;袁思艺则不同,虽在圣人面前也能做到对权贵们点头哈腰,但出了宫,却常常是一张冷脸睥睨旁人。
“我能放她出来,自会支持她申冤。”
“薛白,其实你我也没甚过节,你以往与李林甫亦有仇怨,我们何不……”
依方才所找到的诸多线索,几乎都指向了咸宜公主。然而,李隆基其实留意到了,杨玉环是唯一有机会能把线索替换掉的人。
袁思艺懒得看杨齐宣受辱,挥了挥手让其走开,脸色显得十分冷峻。
杨齐宣大为恐惧,忙道:“下官,下官是误会了,是……闻风奏事,闻风奏事,还请袁将军恕罪。”
“杨齐宣。”
“耐心些,圣人已过问了杨齐宣的奏折,言语之间对薛白不甚满意。”
“可一开始朕便问了太真,毫不觉得太真在骗朕。”
看在吉温、更是看在吉温背后的安禄山的面子上,袁思艺并不想毁了杨齐宣的官途,严厉地叱了一句。
以往彼此是夫妻时,他都受不住李十一娘的折磨;如今夫妻情份已尽,他还将她得罪到死,谁知那疯女人会做出什么来。
“圣人所言甚是,世上本没有彭娥,指责、构陷,疑心多了,也就有了彭娥。”
“何必如此?”
之后,圣人先行离开,众人再依旧退了出去,回到龙池边的座位。过程中,李隆基特意留意了一番,只见薛白颇为关注李腾空,携她同行,目光时不时地落在她身上。
周围一众人打算顺着这句话溜须拍马,薛白却是先跟了一句话。
薛白在他后面出来,没有立即回家,而是与袁思艺一起去中书门下省把圣人的中旨拟为正式的旨意。
换作旁的宦官,此时大抵都会眉开眼笑地与薛白聊些什么。袁思艺却很沉稳,缓缓道:“薛舍人此番救了李林甫满门,就不怕触怒了天下人?”
杨齐宣还在嘴硬,心里已极为不安。
高力士接着道:“他却不知,圣人是古往今来最贤明的天子。”
为了鼓励这种改变,李隆基接过奏折,扫了一眼,竟发现是颜真卿与薛白联名上奏的。
吉温却晓得安禄山为了拉拢袁思艺,除了利诱之外还有离间,比如刘骆谷准备撤离长安时,便以“宫中袁将军”为掩护,在袁思艺身上盖上安禄山的烙印,官场上便是如此,从收了第一笔钱开始,就很难再独善其身。
这是用李岫等人办事,而留其家小为人质之意。
旁人也不知圣人这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不敢搭腔。唯有高力士上前几步,脸上带着笑意。
“哦?这般晚了。”李隆基笑了笑,一指杨国忠,道:“你这游冶使当得不错,赏。”
“薛白有本事。可大唐有本领的人太多了,若不得圣心,有好下场者,几人?”
“此事办妥了,我在圣人耳边吹了风,圣人已命中书门下商议。”
当然,此时此刻,却没有人知道他这种改变是因为什么。
“你!”杨齐宣不知所措,有心说两句硬话,遂道:“你,你又能奈我何?”
“莫再有下次!”
薛白被问住了,为难了一会儿,答道:“臣惶恐,无功绩而向圣人请求,唯愿能为圣人肝脑涂地,鞠躬尽瘁。”
杨玉环万福行礼,正要回答,薛白与杨国忠已过来了,薛白抢先道:“回圣人,因一开始并无彭娥,彭娥是中途才加上的。”
“……”
而袁思艺动作很快,在六百声暮鼓结束之前,匆匆赶回了兴庆宫中。可当他一问,却得知圣人已进了秘室,连带着薛白一起进去了。
占地广袤的秘室却颇为幽暗,光线是精心营造的,火光透过鬼怪雕塑的眼睛与嘴巴,照在李隆基脸上。显出他阴晴不定的表情来。
“大监。”吉温连忙道:“该你出手了。”
他这句话里,其实暗藏着些陷阱。果然,李隆基微不可觉地有一瞬间的滞愣,因“年轻”二字,对薛白的观感略坏了一些。
高力士道:“国家自有法度,李林甫罪大恶极,你以何道理为其家小求情?”
见他这副模样,李隆基嘴角仿佛微扬了一下,心情好了些。
“哈,薛白若愿想法子哄朕开心,谁能比得上他有点子?”李隆基有感而发了一句,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颇为畅快。
李隆基喃喃着,再次问道:“真不是李十七娘吗?”
袁思艺眼眸闪动,权衡利弊,最后决定亲自出手,道:“我要入宫,快去准备。还有,城门关闭之前,你带人立即出城,把李林甫的新坟掘了。”
游戏乱了不打紧,他只怕杨国忠把天下搞乱了。
“张垍毕竟不是自己人,府君只是想让他暂代宰相。至于之后更适合的人选。”吉温竟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府君所瞩意者……下官。”
“可让圣人猜错了,真的无妨吗?”
他已走到了最后一间秘室的前面,确定开口就在那鬼怪雕塑之后。却得要找出彭娥祭祀鬼怪,才能通行。
“老奴见过圣人。”
袁思艺目光闪动,须臾明白了个中原由,却没说,只道:“难免有些流程,也许再缓几日你便听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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