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彭娥
五月的长安天气渐热，兴庆宫的龙池却十分清凉。
杨玉环登上沈香亭附近的阁楼，能看到龙池边正在营建着新的游冶场，已快要完成了。
那是杨国忠给圣人设计的第二个秘室，根据志怪故事布置的，讲的是永嘉之乱时，有一女子名为彭娥，为躲避乱贼而逃入山中，见到了诸多鬼怪，让圣人可去寻找彭娥。
李隆基对此事十分期待，杨玉环却不然，觉得杨国忠做出的东西更像是为了给圣人献美女。于她而言，可玩的东西远不如薛白最初布置的那个。
说到薛白，他回长安也有一个月了，却也不来拜见她，两人只在朱雀门城头上远远见了一面。
正巧想到他，那边张云容回来了，到了杨玉环身边禀告了一句。
“贵妃，圣人要晚些来，眼下还在勤政楼，奴婢过去时圣人正处置弹劾薛郎的奏书。”
次日，时近黄昏。
那再坚决排斥当狎臣还有何意义？
“不放心，听说医者不能自医。”
可当兴庆宫越来越近，她想起自己如今已成了逆臣之女，那份不安又浮了上来。
“御宴？”
谢阿蛮一愣，问道：“带谁？”
前方，李隆基转过头来，看着这一幕，虽还是笑了两声，但似乎兴致已大减。
“阿姐。”
杨玉环一愣，没有马上回答。
“许久未见了。”
薛白也走过来看着，道：“一个游戏没做好，不是甚大事，可让圣人觉得阿兄你无能，那就不好了。”
中书舍人的差事是诏旨制敕、玺书册命，能看到朝廷最新的旨意，掌握机密，便相当于掌握了偌大的权力。薛白很想要这份权力，但他并不急在一时，眼下他要做的是保下李岫，并反击了杨齐宣的弹劾。
秘室显得愈发乏味了。
“彭娥救我，彭娥救我，你与阎王说好的，带着这些人献祭给阎王……”
这次的场景很大，参与的人也多。
开头几句话，便能感受出李隆基对吐蕃的怒火——“惟吐蕃小丑，忘我大德，侵轶封域，抄掠边甿，言念於兹，无忘鉴寐。”
然而，却有宦官道：“右相，已经把薛白捉过来了。”
后面则是命令各个军镇集结劲卒防备吐蕃，写了几个军镇的兵力分布，陇右有将近四万人，分为临洮、河源、安人、白水、积石、莫门军等各军团；河西有二万六千人，分为赤水、玉门、豆卢等军团……
“你待我还真客气。”谢阿蛮以赞扬的语气批评了薛白一句，“等着吧，我替你去问问。可是这般儿戏之事，你就别抱太大指望了……”
“他又犯事了？这才回来几日。”杨玉环似觉好笑，“哪个又弹劾他？”
“怕什么？”咸宜公主却是瞪着那长舌鬼，高声嚷道：“一看就是扮的，一点都不可怕。”
薛白到客房中接李腾空一起入宫，只见她又换上了那件道袍。
薛白也不知是在说这个秘室，还是在说朝堂的形势。
杨国忠许久没听到薛白称“阿兄”了，微微一滞，笑道：“阿白可有方法教我？”
薛白才被迁为中书舍人便遭到了弹劾，使他上任并不顺利。同僚们只当他很快会被贬官，并不愿将差事分派给他。
李腾空这才感到心里踏实了些。
“李林甫第十七女，玉真公主之徒，腾空子。”
却是李腾空转头一看，吓了一跳，缩进薛白怀里。
谢阿蛮等了一会儿，见薛白没有反应，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道：“你倒是领旨啊。”
“乃是根据我雇人写的故事布置的，让圣人感受到奇魅的山间鬼怪……”
他笃定李隆基不会再一次把李林甫的尸体挖出来确认。因一桩小案子，毁了天子声誉，实在是不值得。这份笃定，让他显得十分真诚坦荡，李隆基眯起眼看了看，也没能从薛白眼神里看出破绽。
中书门下省。
薛白站在阁楼上看着，只见下方的众人渐渐开始探索，又过了一个场景，他们被分开。
过去他一直在尽力摆脱“狎臣”的标签，在他入仕之前，朝中还是有一些正义能干之士，不时能发出声量的。他及第以来尽可能地不陪李隆基嬉游，为的便是更容易得到这部分人的支持。
如今李林甫身死、落罪、移棺，丝毫不影响李隆基的玩乐，甚至没有出言向李腾空要一句解释。
对此，李腾空有些出乎意料，准备好的诸多说辞用不上，不免担忧。
“好吵。”
黑暗中有马嘶声与大叫声传来，之后有低沉的声音说起话来。
他设想过，倘若没有咸宜公主，局面或许还可挽回。
屏风后方，薛白也抬起头，只见谢阿蛮负手缓行，边走边打量着他这官廨。
“不需要我藏好的美人了？”
杨国忠问道：“那……谁是彭娥？”
他首先看向了杨玉环。
于是，当看到咸宜公主与杨洄准备跟上，他当即牵着李腾空抢先一步。
李隆基感慨了一声，往通道里走去。陈玄礼见状，连忙带人挡在前方，让圣人走在队伍的中段。
这般思量着，再一转头，看到了龙池畔正在营建的游冶场，杨玉环明亮的眼眸中有光彩闪动。
“对，现在改成让圣人猜谁是队伍中的坏人。”
“那倒不是，是去陪圣人、贵妃游玩宫中新落成的秘室，这还是你先想出来的新奇之物，圣人有意让你对杨国忠的布置评点一番。”
“再过些时日天便更热了，到骊山去能时时沐浴才好。”她低声自语了一声。
“还抱？”
不得不说，杨国忠这声势造得十分不错，惹得陈玄礼手摁刀柄，频频回首看着大门，担心杨国忠万一谋逆了。
“什么？”
“要让圣人猜不到，他才会觉得有意思。”薛白想了想，道：“贵妃。”
“谢小娘子不是来带话的吗？”
“如此说来，京城传闻伱与人争风吃醋，竟是真的了？”
这旁白隐去，大门处传来了猛烈的敲打声，像是有无数盗贼正在追杀他们这一行人。
“这杨国忠，真是有些手段。”
李腾空不由回头看了一眼，心中有些不安。
咸宜公主一伸手，将它那舌头给扯了下来，拿在手里滑滑腻腻的，原来是几段鸭肠。
“既如此，你也来吧，允你带上李十七娘。”
薛白却觉得这是好事，倘若对于李隆基而言，追究李林甫为的是应付悠悠众口，那反而更有机会给李岫等人求情。
“吓不倒朕，越是惊悚越好。”李隆基朗笑，道：“你连南诏之战，都能调度兵马安排妥当，这点小游戏，如何还能调度不来？大胆去做。”
这是一个两层的阁楼，站在这能从上方看到下面一众人。
直到被咸宜公主捉住的一个小鬼忽然叫嚷起来。
上一次薛白给李隆基献秘室时，李林甫还活着，坐在御宴的上首。那时，李隆基至少还有一个规矩，宰相不是狎臣，不必陪他玩乐。
他大半辈子都在玩这个游戏，从来不会错。
谢阿蛮惊讶不已，道：“你也太胆大了，敢与圣人讨价还价，真不怕被治罪？莫忘了，如今弹劾你的奏章，可还有这么厚。”
“嘁。”
“贵妃可莫开玩笑了，这次可是谋逆的大罪。”
“换一个彭娥。”薛白沉吟道：“故意留一个线索给圣人，只说彭娥就藏在他的队伍中，要把他们都献祭给山鬼。需圣人找出谁是彭娥。”
“放饭了。”刁庚伸了个懒腰，他们这个官廨，目前还只有放饭的杂役有时会过来。
“……”
“如何改？”
“恳请小娘子替我转达这个请求。”
“据说是個叫杨齐宣的，与薛白争风吃醋，告了刁状。可张垍正在圣人面前支持杨齐宣，说薛白的不是。”
虽说往日常常在宫中唱戏，但扮鬼确是经验不足，遇到这种蛮横的，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
“竖子，还敢与朕提要求。”李隆基叱了一声，道：“今夜若你能走通杨卿这秘室，朕便听你解释。”
倒是不少人都看到薛白把李腾空搂在怀里的情形，其中，高力士摇了摇头，认为他们在御前搂搂抱抱不妥。
然而，来的却不是杂役，而是一个身穿襦裙的身影转进门来，又是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
杨玉环正在四下看着，兴致勃勃地寻找线索，转头一见薛白，喜道：“你复活了？可知彭娥是谁？”
“阿兄这秘室，是如何布置的？”
而这，其实是他最擅长的游戏，猜身边到底有谁是背叛者。
薛白则依旧对游冶使不感兴趣，更关注的是李腾空的状态。
颜嫣也看过这个故事，还以此敲打过薛白，故而薛白也知这故事的大概，无非是一个名叫彭娥的女子的山鬼奇遇记，遂问道：“故事里可是有彭娥？”
李隆基心里犹存疑惑，向那小鬼问道：“彭娥是男是女？李十七娘可是彭娥？”
薛白正看得入神，心想难怪中书舍人是储相；刁氏兄弟则在官廨的前厅识字，昏昏欲睡，哈欠连天。
薛白目光看去，只见咸宜公主已把第一个秘室的鬼怪全都驱走了，他摇了摇头，道：“临时改。”
今日咸宜公主也在，见到了李腾空这个往日的闺中密友，却是如不认识一般，显然是并不想被牵连，甚至还与高力士说“逆臣之女如何有资格入宫觐见”。
薛白道：“腾空子亦算是宗室远亲，往年御宴，她亦作为家眷到场。相信圣人心胸宽广，定不会为难她。至于李林甫谋逆一事，业已定案。死人不会辩解，圣人或可听听李家人的说辞。”
“臣领旨。”杨国忠道：“那臣这便去准备。”
“贵妃？”
薛白一愣，笑道：“恭喜。”
还不如上次的《游仙窟》，那才是杨国忠真正擅长的题材。
说罢，他准备退下，却是瞥了眼薛白。薛白当时兼任的游冶使之职，如今便是他的兼差之一，正是拢圣心、捞钱财的肥差。他生怕被薛白抢回去了，因此卯足了劲今夜要干好。
如此一来，那扮鬼的伶人当即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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