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7章 前日今朝
旭日东升，金色曙光和往前六十年一样，洒在了阳山之上。
早起的门徒，已经迎着海风站在石崖上，打坐扎马步练起了功法。
而六十年如一日，每天都坐在崖壁下钓鱼的哪位长者，却罕见的缺了席，以至于在海边驻留的海鸥都产生了几分疑惑。
阳山南侧有栋背山面海的竹舍，历经甲子岁月整体都发黄了，不过院内整洁干净，院子旁边有块小菜地，屋外还用绳子穿着几条风干的鱼儿，看起来就像是个海边渔民的居所。
此时竹舍的房门打开着，身着武服的奉官城，站在中堂下的灵案前，对着一尊牌位上了炷香，而后便从灵案前捧起了一把老剑。
剑长三尺，剑鞘尾黑青色，黄铜铸成的剑格上，刻着阴阳鱼，年岁太久又受香火浸染，已经发黑，整体看起来更像是镇宅摆件儿，而非一位武人的兵器。
卞元烈身着麻袍站在门口，虽然已经九十多岁，但神态却如同谦逊学徒，见此明显有点疑惑。
奉官城收起佩剑，抬眼眺望无尽沧海：
此时发现冰坨坨被逮住不高兴了，夜惊堂解释道：
“我也没想打扰，就是来见世面，意外撞见了……”
薛白锦本来想取下来的，但听着这话，倒是犹豫了。毕竟她确实有些迷茫，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和夜惊堂白头偕老。
“是啊，以前在梁州闯荡，如今到处跑。”
女掌柜在夜惊堂身上扫视，又望向了腰后黑布包裹的兵器，想了想道：
“夜惊堂，你到底什么意思？”
……
云璃和夜惊堂，明显是两情相悦了，接下来肯定得谈婚论嫁，而她这做错事的师父，也该悬崖勒马，彻底忘却过往种种。
但正如酒馆的女长辈所说，她犹豫到现在，就说明已经情根深种，划清界限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啪
结果就和小屁孩乱碰，被长辈教训似得，手背挨了下打。
夜惊堂知道冰坨坨不会反对，但他显然不会小富即安，又转过身来，双手扶住肩头：
他把那女子救了回来，帮忙治伤，事后得知女子是玉虚山的人，在追杀邪魔外道，但被一个隐世魔头给打伤了。
不过随着夜惊堂把帘子挑起来，两人双唇相合的时候，远处却传来了一声：
“咳~”
夜惊堂摇头道：“女掌柜可半点不老，我看着也就三十来岁，若真年长，那武艺想来也快超凡入圣了。”
夜惊堂刀客出身，对刀自然有兴趣，来到墙壁前打量：
“这是破锋刀的款式，做工好像出自水云剑潭周老爷子，掌柜看起来以前也走过不少江湖。”
薛白锦见夜惊堂还想连锅端，心头翻江倒海，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咬了咬牙道：
“我不答应。”
夜惊堂连忙把冰坨坨拉住，先给钱买了个小拨浪鼓，而后才走在跟前，询问道：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凝儿和青禾呢？”
夜惊堂知道是不太应该，但孩子都有了，他总不能不要冰坨坨吧？当下和颜悦色搂着肩膀行走：
“这算什么客气，要收银子的，你带着姑娘喝酒，难不成干喝舍不得点菜？”
踏踏
咚
女掌柜抬眼看去，却见一个身着袈裟的老和尚，杵着黄铜禅杖，从巷子另一头走了过来，瞧见她后，便抬手行了个佛礼：
“阿弥陀佛。”
“诶！”
夜惊堂见女掌柜帮忙劝坨坨，自然是端起酒杯：
“仿的挺像，不过夜大侠的刀，岂会这么普通，你应该被奸商骗了。”
夜惊堂见女掌柜把刀递回来，便放在了手边。
“啊？我没糟蹋……”
不过将要离开时，脚步声却从巷子里响起：
叮咚叮咚
摊主是个老妇人，见状笑道：
神尘禅师听见这话，眼底倒是流露出几分羡慕，抬眼望向龙门崖：
“贫僧遵从师父教诲，一直想放下执念，也曾开导过无数晚辈。结果到头来，曾经开导的晚辈都放下了，唯独贫僧自己还一直是个痴儿。目前看来，这辈子是走不到山的那边了。”
女掌柜在炉子站着，对此笑道：
“少侠倒是好眼力。年轻时走南闯北飘了十年，去的地方确实多，如今也算看透了，在这养老，官城像我这样的老婆子多的很。”
“你脸皮怎么这般厚？”
薛白锦性格本就比较孤冷，不太会处理感情问题，此时满心迷茫，也不知往后该如何是好了。
“就是随便转转，这是我一个……一个朋友。”
夜惊堂帮女掌柜也倒了一碗酒：
女掌柜喝了一碗酒后，又看了薛白锦几眼，想想从发髻上，拔下了一根木簪子，插在了薛白锦头发上。
“倒也是，那夜惊堂这次怕是悬了……”
？！
薛白锦浑身一震，初以为听错了，但转眼打量，却发现一张阳光俊朗的脸颊，就在身边不远处，正抬手挑选玩具，就和一直都走在跟前一般
“你……”
“……”
“都给你买一堆了，你也不玩，走吧。”
夜惊堂抱着媳妇啵嘴，因为外面街上人本来就多，也没注意远处动静。听见咳嗽声，他才迅速松手站直，做出看风景的样子。
“你若是能取代奉官城成为新的天下第一，这天下便是你说了算，我到时候不答应又能如何？”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她还没说话，背后就传来一道清朗嗓音：
“刚怀上，先买点回去准备着。”
“那就借掌柜吉言了。”
夜惊堂仔细想了想，其实也算糟蹋了，当下还是点头：
“我当时睡着了，也不知怎么就……”
“我明白，我肯定想办法打赢，要是打不赢，就回去继续练，明年再过来，直到打赢为止。打赢后你再给我机会，可以吧？”
夜惊堂觉得自己脸皮有点厚，但事已至此，也不能逃避，想了想道：
“昨天晚上，我和云璃在船上……”
昨晚黑白无常在七玄门现身，解释傅桐生的死因后，天南江湖人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待到天亮，官城的武人明显多了一些，连周边山野和海面上，都出现了江湖人的行迹，街巷间讨论声更是不绝于耳：
“夜大阎王是不是来了？”
……
——
与此同时，官城内。
那是大燕长宁四年，他十六岁，当时执政的还是燕承帝，接近王朝末期，但并未彻底衰败，正处于局势动荡、群雄跃跃欲试的阶段，西北王庭也才刚刚建立。
“奉先生还有兵器？没见您用过呀。”
“不，我就要嘛……”
“谁让你舍命一搏？”
“就算我怀了孩子，没办法了，只能让你这小贼得逞。云璃怎么办？她若是知道……”
薛白锦帷帽下的脸色已经红了，拉住夜惊堂：
“我昨晚去过，女掌柜见过我，别过去了……”
但可惜的是，薛白锦进入巷子后，便转过身来，把夜惊堂手摁下去，眼神严肃：
“呃……”
现在都割舍不了，等到孩子生下来，彼此有了感情系带，那就更没法割舍了，哪怕她再不想，用不了多久还是会做错事。
“是吗？”
“我正想说这事儿来着。”
薛白锦心乱如麻，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良久没有言语。
夜惊堂抬眼打量，可见簪子是红木质地，确实算不得名贵但整体看起来却挺特别，似乎是用刀削成，目测刀法还挺一般，而且时间应该挺多年了，显然不是随手做的。他见此也开口道：
“武人天赋再高，也得有人领路，哪有人生下来无所不通。不过也不算师长，只是带我入门的前辈。”
“不清楚，不过迟早会来，先把位置占着肯定没错。”
“……”
薛白锦见此自然一愣：“掌柜，你这是做什么？”
正说话间，小酒馆的布帘子便掀开，继而风韵犹存的女掌柜，便从里面走了出来，眉眼弯弯朝这边打量：
在街边等了片刻后，小丫头心满意足拿着拨浪鼓，在‘叮咚’声中蹦蹦跳跳离开。
之所以不死也不走，是因为当年打伤女子的人，至今还活在世上，也因为那句——我走后，不知世上几人成妖、几人成魔！
那女子一辈子的时间，都是在暗中寻找人间孽障，不让山上污秽流到山下俗世之间。
薛白锦孤身站在街边，打量了片刻后，手下意识摸了摸肚子，应该是想到了以后带着闺女逛街的场景，心头确实复杂，但不止为何，又感觉这场景挺幸福的。
察觉到功名无望的他，当时还匿名写诗骂过朝廷，因为实在考不中，就效仿古时先贤，开始游山玩水散心，看能不能开悟。
“这酒肆倒是挺特别，里面女掌柜似乎还是个高手。”
“谢什么，我只是愿有情人终成眷属，你能开开心心和情郎走到老，才对得起我这一番心意。”
“您还有师长？！”
……
薛白锦帷帽下的脸颊明显红了，但神色却颇为冷冽：
“姑娘，你这朋友倒是嘴甜，以后得好好管管，不然这以后家里可不是一般的闹腾。”
“蒋札虎算什么，听凃州那边的人说，孙老剑圣都来了，没露面罢了……”
夜惊堂一想也是，当下也没话说了，目送女掌柜进入后院，才继续和坨坨喝起了酒……
——
不久后，男女相伴出了酒馆，往小巷外行去。
夜惊堂刚才亲坨坨被发现了，这时候也不好解释，便自罚了一杯。
啐，不能让步不能让步……
“云璃对你有意，你也喜欢云璃，彼此结为良配，本就是好事，我自然不会反对……”
奉官城当时肯定不信，只以为女子弃他而去了，就想方设法寻找，甚至用过一些比较上不得台面的法子，想把女子逼出来，但可惜毫无音讯。
“奉官城是什么样的人物，你又不是不知道，拼命能打赢的话，早就被拉下来了。你……你这次只是请教，人家是江湖前辈，要有敬畏之心，也得谨记武德，不要在天下人面前急眼……”
薛白锦本想扭肩，但听见这话，又停了下来，跟着一起前行：
“你想说什么？”
“我就抱一下……”
“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情，你也说得出口？！”
“娘，我要这个~”
薛白锦微微愣了下，继而就把搂住肩膀上的手推开，保持了些许距离：
夜惊堂隔着帷帽纱帘，也看不太清冰坨坨的神色，有些茫然道：
薛白锦听见此言明显沉默了，隔着帷帽望着夜惊堂，眼神变成极为复杂，还有些羞愤，憋了半天，才回应道：
“给孩子买的？娃儿多大了？”
夜惊堂就知道如此，抱着冰坨坨，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道：
女掌柜摇头道：“相逢是缘，送的是你红颜知己，又不是送你，你还误会不成？”
记得那是十六岁的一个夏天，他在邬江一代游山玩水，夜间乘船前往邬州城，半途发现江边不对劲。
卞元烈连怎么挨的打都没看清，连忙把手缩回去，询问道：
“奉先生怎么回忆起过往来了？夜惊堂来了，准备退位让贤不成？”
奉官城目光放在黑青色剑鞘上，并未回应这个话题，思绪却回到了第一次见到这把剑的时候。
女掌柜站在酒馆门口，目送两人渐行渐远，直至人影消失在巷口，嘴角才勾起一抹笑意。
“唉，掌柜说笑。”
奉官城来到门前，借着晨曦打量手中剑：
“江湖人岂会没兵器，出山后没人值得拔剑罢了。再者这把剑也不是我的，是领路的前辈所留。”
夜惊堂感觉得到冰坨坨话语间的关心，柔声道：
但大燕末年，他看到了朝廷昏庸与百姓积怨，慢慢对往日所行之举产生了怀疑，最终做出了‘背信弃义’之举，没有帮大燕抵挡义军，而是选择退出江湖，来了这阳山隐居。
但女子是修道之人，态度非常坚决，到最后都没能得偿所愿，在他二十岁那年，女子就消失了，去了哪里他不清楚，但走之前给他留了一封信和这把剑。
“刚才有人说在西街瞧见了蒋札虎，真的假的？”
薛白锦转眼望去，可见街边有个小摊位，架子上挂着拨浪鼓、小木剑等物，一个小丫头站在架子前面，眸子亮晶晶的望着各种玩具，身后则是个江湖装束的妇人，双手叉腰满眼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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