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相思树上挂离索《红楼华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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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相思树上挂离索

不问自是,来的定是李惟俭。
黛玉心下怦然杂乱,一时起身又不知如何是好。晴雯、琇莹许久不见李惟俭,这会子也呆滞起来。紫鹃在一旁,紧忙寻了外氅给自家姑娘披上,生怕开门过了凉气再冻着黛玉。
房门轻开,须臾二人绕过屏风,黛玉眼中对贾琏视而不见,只盯着那高挑的身形深深看了一眼。一身豆绿纹团花圆领长衫,头戴折上巾,外罩猩猩红的大氅,面容愈发俊朗,尤其那一双清亮眸子,好似会言语一般,只是一瞥便好似说了千言万语一般。
黛玉打量着李惟俭,李惟俭自是也在打量着黛玉。又是数月不见,林妹妹瞧着还好,身形又抽条,瞧着比晴雯还高了一些。暗青撒花褙子,内里是米黄中衣,下身暗青马面裙,外罩大红披风。因着还在丧期,是以头面不过略略点缀了几样银饰,瞧着分外素净淡雅。
那似泣非泣的眸子同样好似会言语一般,只略略对视,李惟俭便知其中委屈与情意。
黛玉敛眸,生怕被贾琏瞧出来,紧忙福身见礼:“见过琏二哥、俭四哥。”
“见过妹妹。”
那贾琏只引了李惟俭入内,便笑着道:“外间车马须得料理,此番带的小厮、仆役实在不成器,一眼照顾不到定会出了乱子。俭兄弟先与林妹妹说着话儿,我先去照看着。”
“二哥自去忙便是。”
送走贾琏,内中只余黛玉与李惟俭两个主子,晴雯、琇莹许久不见李惟俭,这会子眼神自是拔不出来。
李惟俭冲着二人笑着颔首,雪雁便道:“这上房打理过了,莫忘了两处厢房,咱们夜里还得在此休憩呢。”因是,笑着扯了几个丫鬟往外行去,本要留下晴雯伺候着,李惟俭却看向紫鹃:“紫鹃留下就好,你们先去拾掇吧。”
紫鹃小吃一惊,心下纳罕不已,赶忙应承下来。
晴雯、琇莹、雪雁出得上房,那紫鹃极为识趣远远躲了,生怕搅扰了二人。
这会子黛玉心下羞涩得紧,因是只攥紧了帕子,垂着眼帘不敢言语。李惟俭瞧了两眼,温声道:“委屈妹妹了。”
黛玉顿时鼻子发酸,她小小年岁,一连送别母亲、父亲,心中孤苦又有谁人知?是了,俭四哥自幼也是父母早逝,无怪能感同身受。
黛玉略略摇头,低声道:“说来也是不孝,眼看父亲最后一月每日家疼得死去活来,我时而却盼着父亲不如早早撒手而去。”
“生离死别,便是如此。林世叔久病,这般去了,说不得也是解脱。人生一世,生聚、死别本就无常,妹妹还是想开些吧。”
“嗯。”黛玉颔首。
李惟俭探出手来,说道:“我给妹妹诊诊脉。”
黛玉嗫嚅,轻咬着下唇探出手,露出雪白皓腕。李惟俭极为贴心自袖笼里抽出帕子来覆上,三指搭上略略查探了脉案,心下当即略略松了口气。黛玉虽体弱,却不见病灶,可见这些时日养得极好。
收回手,李惟俭笑着颔首道:“妹妹身子骨还好,只是往后还是多走动,多将养。那人参荣养丸虽对症,可是药三分毒,不可太过依仗了。”
黛玉颔首称是,旋即抬了眼帘,禁不住问道:“俭四哥……明儿便要启程?”她方才一眼便瞧见那罗帕上绣着的木芙蓉,可不就是她先前送的?见那罗帕好似簇新的一般,料定素日里俭四哥定然极宝贝,因是心中愈发熨帖,转而不由得担心起李惟俭来。
“是啊。”
“这兵凶战危的,圣人怎会让俭四哥去青海?”
李惟俭笑道:“妹妹无需担心,我此行不过是押运补给,说白了就是混个军功。大顺非军功不得封伯,圣人眼瞧着我连番立下功勋,碍于祖制不好封赏,只得寻了这法子越过祖制。”
黛玉蹙眉道:“虽说只是押运,可到底是战场。两军交战,又哪有万无一失的?俭四哥……又非钟情功名利禄之人,此番又何必犯险?”
李惟俭感叹道:“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啊。”顿了顿,忽而戏谑道:“再有,也是想着给妹妹挣一副超品诰命来,免得来日出门儿还要瞧旁人脸色。”
黛玉顿时面上羞红,嗔道:“我又不看重那些!”
李惟俭笑道:“妹妹可以不看重,可人家有的,妹妹却不能没有。”
黛玉顿时心下暖流涌动,绞着帕子眼帘低垂,分明心中有千言万语,却碍于礼法不好宣之于口。好半晌,才低声问道:“那……俭四哥多咱才回来?”
“少则三五月,多则大半年吧。”顿了顿,李惟俭转而道:“不提这些,林世叔过世前,料想应对妹妹有所交代?”
“是。”
“嗯——”李惟俭沉吟道:“——老太太虽疼惜妹妹,可荣国府到底不比家中,难免有照顾不周之时。素日里妹妹进补所需,若有短缺的,尽管打发了丫鬟与大姐姐言语一声儿,回头儿自会有人送过来。另外——”
李惟俭自袖笼里抽出一锦匣,抬手将紫鹃招呼过来道:“这内中是一些银票——”
“俭四哥!”
李惟俭笑道:“妹妹也知荣国府下人是个什么德行,大多都生着一双富贵眼。有急用的,一时不好外头找寻,妹妹不若使了银钱。与那起子下作小人置气,实在不值当。”
黛玉想着李惟俭明儿便要远行,因是这会子也不矫情,便示意紫鹃将匣子收了。
却见李惟俭看向紫鹃道:“紫鹃好似与茜雪一道儿卖进荣国府的?”
“是。”
“你家中父母兄弟都在?”
“在,”紫鹃纳罕道:“俭四爷怎地问起这个来了?”
李惟俭正色道:“你是老太太打发来照料林妹妹的,此番琏二哥并未带回婚书,料想老太太回头儿必会寻伱细细查问。”
紫鹃咬唇道:“四爷放心,我既在姑娘身边儿这些年,凡事总要向着姑娘的。老太太若问了,我推说不知就是。”
李惟俭道:“你身契还在荣国府,若老太太察觉不对,回头儿发落了你该如何?”
紫鹃扭头看了黛玉一眼,发狠道:“便是将我打死了,我也不会卖了姑娘!”
李惟俭宽抚道:“犯不着要死要回的。想要遮掩过去,也极为容易,你只推说林世叔不放心,这才请了圣旨赐婚就是,旁的一概不提就是。”顿了顿,李惟俭生怕紫鹃没转过心思来,便道:“若老太太得知我与林妹妹之事,老太太念着祖孙情意自是不会如何,可难保财帛动人心,有人生出吃绝户的心思来。到时莫说是林妹妹,便是你只怕也难保性命!”
紫鹃吓了一跳,当即连连颔首:“俭四爷放心,我定不会乱说!”
李惟俭点点头,语气放松几分,说道:“今日当着林妹妹的面儿,我把话撂在这儿。你家中困苦,我管了。只待此番回返,你父母兄弟,定有个前程。不敢说大富大贵,好歹能混个吃饱穿暖;至于你,来日随着林妹妹过来,不拘你要嫁何人,嫁妆我出,家中还给你留个管事儿媳妇的位置,如何?可还称心?”
父母兄弟管了,她的前程也管了,如此还有什么不知足的?紫鹃当即跪下,朝着李惟俭叩首道:“多谢俭四爷,奴婢在此立誓,若将姑娘与四爷的事儿传将出去,定遭雷殛,死后坠拔舍地狱——”
李惟俭虚扶了,说道:“我知你一心为林妹妹着想,却碍于身契两难。今日所说种种不过是为安你心,也盼着你与林妹妹主仆一场,能善始善终。”顿了顿,看向黛玉:“妹妹可还有旁的话说?”
黛玉略略摇头,一双秋水盈盈。知其所思所想,体谅其难处,又处处为其考量,得良人如此又有何求?
只道:“紫鹃素来重情重义,我信她。”
紫鹃感念,不禁红了眼圈儿。有黛玉这一句,便不枉她贴身照料几年。当下黛玉虚扶,将紫鹃搀起。紫鹃自去将匣子收好,临放入箱笼之际,打开来略略瞥了一眼,便见内中足足一叠千两银票,只怕有上万两之多!
紫鹃深深吸了口气,暗忖,也好,俭四爷瞧着这般上心,又不似宝二爷时不时惹姑娘生气,也算是良配。
紫鹃将匣子收好,便乖顺躲在一旁。那边厢,黛玉与李惟俭虽有千言万语,临别之际却只剩下叮咛、嘱咐。
一个嘱咐好生将养,一个叮咛万事小心。贾琏还在外头,贾雨村这会子说不得也快回来了,因是李惟俭不好多待,略略说过一会子话便起身离去。
黛玉起身将李惟俭送至门前,李惟俭便顿足返身道:“妹妹身子弱,留步吧,我去看看香菱、甄大娘,过会子便走。”
黛玉道:“俭四哥要连夜回京师?”
李惟俭笑道:“怕是回不去了,不过此番又不是公差,此处驿馆又住满了,只能另寻他处凑合一宿,明儿赶早回京师。回吧,我走了。”
说罢,李惟俭绕过屏风推门离去。
黛玉嗫嚅半晌,待紫鹃行将过来方要张口劝说,黛玉便道:“紫鹃,取纸笔来。”
紫鹃紧忙应下,取了笔墨纸砚,又在一旁研墨伺候,便见黛玉提笔蹙眉,旋即落下娟秀字迹。
另一边厢,因着甄大娘染了风寒,是以与香菱独住一处。李惟俭一出来,晴雯、琇莹自是跟了上来,到得香菱处,那甄大娘生怕过了病气与旁的,死命让香菱拦着。
李惟俭无奈,只得隔着门过问几句,眼见甄大娘果然无事,这才回转。晴雯、琇莹两个自是腻在其身旁,三人走出去不远,忽而听得后头声响。李惟俭转头儿就见香菱追了出去,却生怕将病气过给李惟俭,因是只远远站着。
见李惟俭看过来,紧忙跪伏下来,朝着李惟俭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其后不待李惟俭言说,起身又跑回了屋里。
与两个丫鬟依依惜别,李惟俭正要出驿馆,忽而听身后招呼,却见紫鹃气喘吁吁追了上来。
“四爷——”趁着四下无人注意,紫鹃紧忙将纸笺塞给李惟俭:“——我们姑娘送四爷的。”
“嗯。”
李惟俭将纸笺收好,转头与贾琏招呼一声,问明贾雨村还不曾回返,这才领着丁家兄弟另寻他处下榻。到得客栈里,他这才展开纸笺,只见其上字迹娟秀,写的乃是一阙醉花阴:
庭院幽幽月明昼。暗香帘栊透。
妆台镜依旧,腮落桃花,娇羞拂盈袖。
合衣独坐轩窗诱。愁惹相思酒。
君若心猜透,春风有意,莫等朱颜瘦。
李惟俭心下大悦!面上不自查噙了笑,又仔细看过一遍,只道好个‘莫等朱颜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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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天来,城门方开,李惟俭便领着丁家兄弟打马入城。回得自家宅第,只略略用过早饭,便穿戴齐整,交代过家中事,随即领着吴钟、吴海宁、丁如松朝城外而去。
傅秋芳、红玉两女追出大门洒泪而别,自是不提。
有顺一代,出征都有点将之仪。须得祭纛方能出征。只是李惟俭虽有参赞之职,却只是督运粮草补给,此番又是增援,因是这点将之仪便省去了。
一部禁军,三千关外兵,数千民夫,待吉时到,一行人等浩浩荡荡往西而去,路上车辚辚、马潇潇,旌旗招展,风雪漫天。
李惟俭端坐马上,不禁豪气顿生,抬起马鞭遥指西方,道:“此战,定将准噶尔贼子荡平!”
好不容易被放出来的吴海宁忍了半晌,终究忍不住道:“老爷,咱们就押运个粮草,用不着打仗吧?”
李惟俭笑道:“你懂什么?”千多辆大车里,除了药子、弹丸,火铳、火炮,另有八千发东风火箭。
准噶尔在青海才多少兵马?漫天火箭砸过去,一发换一人,也生生将准噶尔耗死了!
忽而劲风袭来,李惟俭冷得一缩脖子,赶忙回了马车里。当下手捧暖炉,脚搭熏笼,好半晌才暖和过来。心下暗忖,灭不灭准噶尔再说,这路上可得保重了身子骨,林妹妹可还等着自己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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