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内应

“轰！”

“不！”

安禄山猛然惊醒，瞪大了眼，视线里却一片模糊。

朦胧的火光凑得很近了，他才看清那是李猪儿举着油灯上前。

“圣人，怎么了？”

“嘘，闭嘴。”

安禄山侧耳听去，果然听到了有“轰隆”的爆炸声传来。

“那是证圣元年，元月十六，女帝的面首薛怀义，因上元夜争宠不成，心怀怨恨，纵火烧了天堂。天堂倒塌，砸在了明堂之上，火势蔓延。据传，大火一直烧到天亮，把神都洛阳烧得如同白昼，天堂、明堂一同化作灰烬。”

事到如今，严庄已经没办法再相信达奚珣了，冷冷道：“你必与薛白有所勾结，那宫城地图是谁让你拿出来的？”

“我做了个梦。”安禄山提及此事还有些惊魂未定，喃喃道：“我梦到，我登基那一日，薛白忽然来了，炸塌了整个明堂。”

“达奚公好雅兴，夜半不眠，还在品茗。”严庄在达奚珣对面坐下，道：“犹记得天宝六载，我只是一介举子，你已是吏部主官，如今我可有资格与你对坐？”

“那数十车火药呢？”

真审出达奚珣竟是薛白的人了，严庄反而有些吃惊，再想到那钱庄、报纸带来的影响，他已感到有些可怕。

严庄转头喝道：“去找！”

“嗯。”

“至于安守忠这封信。”姜亥沉思着，道：“确实也到了他扛不住的时候，我不太信安守忠有胆量害郎君。而且，目前探马还未探到陕郡的叛军回援。”

“不！”

薛白沉吟着，脸色泛起些担忧之色，道：“我怀疑安禄山已经不相信安守忠了。”

薛白正坐在案几后对着一张地图发呆。姜亥不小心看了一眼，只见那地图中所画横平竖直，较大的几个字分别是“圆壁城”“玄武城”“左藏宫”“大内”，似乎是一张宫城图。

那年韦坚为谋相位，从洛阳调了百艘大船；李林甫为彰显开源节流之成效，又调了二百艘；王鉷上奏说他奉呈给圣人的钱粮并非出自于租税；之后是杨慎矜兄弟三人……还有，还有他达奚珣，为了给母亲供奉舍利，凭为圣人在陕郡办田庄的名义从河南府支了两万贯。

“这是何意？”严庄道，“我不信薛白能够闯进洛阳城、毁了明堂。”

“义仓储粮，取于百姓，用于赈灾，至于含嘉仓储，乃国家战备，尔等岂敢为奉一人之心而搜刮一空？”

严庄冷着脸不答，向麾下士卒道：“记住他现在说的，等重刑之后，看他又是如何说。”

达奚珣摇头道：“真没有。”

“走，去找李遐周。”

“倘若信不是安守忠写的呢？”

安禄山揉了揉眼，好不容易，才依稀看到那在星空下屹立的两座高堂，他不由疑惑了起来，喃喃道：“那哪里传来的雷声。”

“带走吧。”

殿内灯火昏暗，奇怪的是安禄山没有因此发火，只是往前走着。走了好几步，李猪儿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安禄山眼睛已经快坏掉了。

“什么？”

“插皮！”

严庄入内，四下看了看，吩咐身后的随从道：“你们去搜。”

都是为圣人搜刮的，圣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贬徐征的圣旨，便是圣人亲自下的。

“严相？我冤枉啊！这些，只是防身用的啊。”

洛阳城西北，宣辉门。

“我并未与他说话啊，真的。”达奚珣道：“我不过是见到他率了乡勇数百人到洛阳支援，有两天一直随在高仙芝身旁。对了，他们还带了数十车辎重。”

是夜，陷入噩梦的还有达奚珣。

“是啊。”严庄叹惜了一声，“比起官兵的战力，眼下更危险者是我们的军心。不敢瞒圣人，如今确实是人心浮动。”

唐军夜夜偷袭，试图用炸药炸开城门，虽然几次都没成功，但这动静带给洛阳城内叛军的威慑却是极大，眼下叛军人心惶惶，李猪儿心底其实也很害怕，不敢在安禄山面前表露罢了。

他慌慌忙忙下了榻要走，溃烂的脚踩到地上，一阵剧痛传来。他遂给了李猪儿重重一巴掌，骂道：“还不扶我？！”

“怎会？”

“是，是。”

自战事以来，安守忠夜不敢寐，今夜正挑灯在打骨牌，听闻动静连夜狂奔过来，命令亲卫不惜一切代价也得堵住城门。

庭中一直很安静，达奚珣看着众人没能搜出什么来，安心了些，以为自己要没事了。

“数百人支援洛阳还带辎重？能是什么？”严庄道。

严庄道：“那便也是薛白的姻亲了，任偃师县丞……他与你说了什么？”

血泊中，那留台户部侍郎还在念叨不已。

“是。”

这一回头间他想到了当年与薛白相识时的情形，那是在国子监外的酒肆中，薛白与几个当代鸿儒一起，表现得却十分沉静。

因为洛阳的皇宫并非在正中，就在西北隅，故而只要攻破这道城门便可杀入紫微宫。

安禄山像是听到了鬼故事一般，头一缩，本就很短的脖子更是看不到了，惊呼道：“他真会这样？”

杜有邻案，杜有邻尚且没死，而朝中敢言直谏之人，他们整整杀了三十七个。

听到这里，达奚珣突然想起来了。

“不是，只是让我为庆王李琮造势。近一年来，朝堂虽为杨国忠所把持，可暗地里，薛白利用李琮的储君名义，以钱庄、报纸为触角，拉拢了许多州县官吏、边镇校将，我奉命做的一直也是这些事……”

“呵。”严庄冷笑。

……

“尔等为一己之私而蛀社稷之基，瞒得过圣人，亦有天瞩，尔等所为，必有天谴！”

此事之前他未与安禄山说，不吉利。

“轰隆”声还在传来，终于到了门边，安禄山抬起头往外望去。

“将军，薛白给你递了封信。”

“是！”田乾真当即应下。

达奚珣回想起了今夜做的那个梦，此时才明白过来，今日的恶果早在当年就种下了。那些受迫害的官员们一声声的叱骂当时听得可笑，可现在终于应验了。

“他虽不能。”田乾真用仅剩的一只手轻轻摸了摸脸，带着惨痛的教训缓缓道：“可他若是策反了城中将领呢？”

“不。”达奚珣惊得魂飞魄散，连连摇手，“不不不，达奚盈盈投靠薛白之后，便与我恩断义绝，反目成仇了。我儿达奚抚便是薛白害死的……”

“留台御史中丞卢弈。”达奚珣道：“达奚盈盈正是托了他的关系，将我调回洛阳。”

“你还想继续受刑？”

他虽不承认，可心底里却知晓薛白比自己有本事，那样的人拟出的国策，他确实是愿意看看。可惜，安禄山屠了洛阳数千官吏，短时间内大燕朝要想变革，恐是很难了。

“为长远考虑，自是尊奉太子。再有，卢弈很赞同薛白献于太子的中兴之策。”

尽管早知会有这一天，达奚珣还是手一抖，茶水泼得满裆都是。

血流得他满身都是，湿漉漉的，接着，似乎听到了杨冽正在喃喃自语着，鬼使神差地，他于血泊之间把耳朵凑到了杨冽嘴边。

如此一来，他心里不免有些没底。

李猪儿倾耳听了会，应道：“圣人，那声音好远，该是城外传来的哩。”

不多久，姜亥很快赶进了薛白帐中。

安禄山先是问道：“城外这动静，薛白不会杀进来吧？”

“给我吧。”薛白漫不经心地伸出手接过信，问道：“刚从城头射下的？”

然而，忽有人提着一个带土的包裹过来，道：“严相，挖出了这个。”

“那……这是一个局？”

“我说，我说实话。”达奚珣道：“他们并不信任我，洛阳城里还有没有他们的人我真的不知道……也许有，可我也是被利用的。”

严庄回想起来，攻破洛阳之时，卢弈因为不愿投降且破口大骂安禄山已经被杀了。

“不知啊。严相，你信我，我知道的全说了。”

“明堂毁了吗？”

天谴？反正是没看到。

他一不小心睡着，又回到了在乾元门朝拜安禄山的那一天。人命甚至不如屠宰场里的猪羊，他逃着逃着，踩到了留台户部侍郎杨冽的肠子，于是滑倒在地。

严庄不知所言，心道你们拜火教终日嚷着要用光明圣火燃尽世间罪恶，又何必怕一个竖子？

田乾真一直没有说话，听了这些对话，回头望了一眼，道：“圣人这個梦，也许是预兆呢。”

今夜，薛白突然偷袭了宣辉门，用炸药炸开了城门，吓得叛军将领们惊慌不已。

严庄遂再次让人用刑。

“继续招，你引荐给圣人的洛阳耆老当中，可有薛白暗线？”

“卢弈官位不低，为何会被你们拉拢？”

夜更深，几排火箭从城门向城外射落，亮光在空中闪过，射入雪地之后很快熄了下去。

“他与二人是族中兄弟。”

“臣一定督促，稳固军心。”

严庄问道：“不知是如何炸塌的？”

圣人也逃不掉，因为圣人才是罪魁祸首……

忽然，一张图纸从中掉落了出来，拾起一看，是张很旧的紫微宫的详细地图，清晰地标注了禁卫的巡防路线，甚至有宫人走的夹墙小道。严庄看过，又打开那些伤药瓶，仔细闻了闻，把其中几个瓷瓶里的东西倒了出来，有些是丹药，却有一瓶里面装的像是水，但酒味极浓。那是薛白麾下将领用来浇伤口的酒，他在石岭关外见过。再打开其中一包药材，气味刺鼻，舔了舔，果然是火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