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传心烛
祭境。
龙裔祖地。
李缥青立在博望城中，面前红木古旧的三层小楼陌生又熟悉，里面熙攘的热闹混着夕阳落在身上，令她一时恍惚。
那里面咿咿呀呀的嗓子清亮婉转，李缥青很快辨认清楚了这是什么。
戏楼。
她都快忘了自己曾经有多么喜欢听戏，快忘了当年常常坐在台下一听就是一个晨昏，也几乎忘了曾经有那么几年，她逢人便说自己长大后要写一个最精彩的戏本，演一出最精彩的戏。
玉翡剑的第一种极致：流光射羽，轻快之极。
五年前宗门的雪中剑比，李缥青彼时不过一生，却以剑技取得了三生境界的第一，整个宗门正在为了她而沸腾。
无数的场景开始在李缥青脑海中回放。
“我要进修剑院学剑！”李缥青听见自己稚声道，“回来成为绝顶高手，保护你们！”
而【山羽】上正刻有一套暂蓄真气的回路，能够使剑主在飘转变招之际更加流滑轻松，亦能在长剑脱手之后，凭空再启一道惊折。
她一下想起了自己那些对剑道的痴迷和志向。
或许再也不会醒来了。
李缥青立刻意识到这便是此次心中幻境的目标，没有惧怕，也没有对戏台的丝毫留恋，她一撑椅背人已纵起，锋利的失翠剑在衣裾下亮出一截翠光。
心境之中。
而如今这一剑，即便未曾修行的旱鸭子也有机会挡住。
她这时理解了少女之前那句“奉诏之族三百年心烛修为，我取了九十年”的分量。“昔日我”与“今日我”之间的争斗确是一道难题，但若不是对面少女越加深厚的修为，这次心炼不会如此凶险朦胧。
但就在这时，刚刚的方向传来一声重重的出气声。
她其实想不清自己在被拷问什么，但在经过两轮烛剑濯洗之后，她确实开始渐渐具备了一些模糊的意识——意识到这并非真实的世界，也意识到这好像是一场心境的考炼。
————
一回头，那袭黑袍果然又已立在台下，李缥青手腕一拧，身如青鸟纵跃，失翠寒光已凌上此人。
东海剑炉丙下之剑，【山羽】。李缥青曾告诉裴液，它是一柄适于玉翡武学的剑，她为他选择此剑，其实正因裴液对杨颜那一擂上，那脱手而出的惊艳剑光。
李缥青怔怔地看着面前盘坐中心的少女，许久，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毕竟是选对了。
这片祖地确实是衣承心无可争议的主场，她每一次都在变得更加强大，而自己能够承受的压力却是有限度的。
两双清透的眸子互相凝望着，世界又在缓缓坠入黑暗。
李缥青顿了一下，再次抬头看向墙上文字。
李缥青重重僵住。
“哈哈哈哈.好！”场上欢笑喝彩不绝，李缥青再次切身体会到了这份荣耀与快乐，感到了自己对手中剑光的痴心。
裴液其实有些感觉到他并不像一个真正的对手，因为少年并没有在他身上感受到那种强烈的想要取胜的欲望。
抑或放弃一切、拼尽全力去沟通经脉树？但即便能联通到一丝真气，五生不能真气外放，又如何才能——
————
少女如同溺水之人骤然呼吸到了空气，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连续四五口之后，她陷入黑暗的大脑才恍恍惚惚地恢复了意识。
李缥青固然始终处于上风，但对方也顽强地惊人，剑刃一遍遍在她身上留下血痕，她却总能回以一道同样痛烈的伤势。
她面上血痕惨然，用气声带着哭腔低低道：“李缥青我们是.玉翡掌门啊.”
李缥青自己亦几乎走到了尽头，她明明剑术胜过对方良多，却还是赢得如此艰难。她此时已抛弃了刚入此境时的轻松之感，一路走来实在令她身心俱疲。
但好在一切已经结束了，四周开始坠入漆黑，李缥青虚弱地松了口气。
自己十二年倾心学剑，早已抵达无比高妙之境，对方怎么可能胜得过自己呢？
她代表的心毒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自己有些莫名的慌乱？
在自己看见它的一瞬间，它也注意到了自己，朝这边直跃而来。
对方也从袍下抽出了剑光。
——心毒。
心烛修为的传承，其实就是一一承受前辈们的烛剑问心——正与她对李缥青做的事情一样。
盖因两人都对对方了如指掌，这一战惨烈得难以形容。
但她依然没有迷失。
裴液走到脚下这具尸体前，男子才刚刚断气。
直到对方下一道毫不留情的剑光刺了过来，李缥青才反应过来。
刚刚的问心已经将她逼近了绝境，如果再来一次更高强度的问心，李缥青并无信心能够再支撑一次。她看了一眼那些龛笼，六面变得晦暗的镜子令她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尽快知彼，才能撑到那一刻。
它是那样出挑独特，在众多热闹喧嚷的观众里面显得格格不入。
李缥青怔怔想着，而在一切彻底坠入黑暗之前，她忽然注意到面前濒死的心毒不知何时虚弱地抬起了头，正用一双恳求的眼睛看着她。
裴液顿了一会儿，仿佛从这张面孔上看到些卸下疲惫后的轻松。他将一蓬火扔在了这具尸体上，一声呼哨唤马而来，翻身疾驰而去。
确实很闲适、很快乐，她想。翠羽现在也渡过难关了，以后很多喜欢的事情，她其实都可以找时间来做。
两个相同的人，两柄相同的剑，两门相同的剑法，来去剑影翩翩。
这一战真的很艰难。
在这心神斗中，她又要如何才能胜过衣承心呢？
【衔新尸】这样极致的轻带来的，正是极致的快，以及防不胜防的驱动。
合该如此，心烛经过考炼，才会变得越加强大，而自己的烛剑越强大，才能带给对方越凛然的心毒之试。因此，她承接九十年修为后在李缥青身上点燃的第三根心烛，自然比前两根杀意深重得多。
但她依然没有忘记自己要做什么，每個人都会在成长中抛弃数不胜数的事情，这并不足以击破少女坚定的心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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